第八十五章 我最討厭你

  「那西番軍入城之後，沒有屠城，也沒有擾民，搜刮錢財糧草都是王漾主動請命，」周新璋倒是好奇了，「你們說他是狗官，是叛賊，有沒有想過若不是他在前面擋著，西番軍會藉口你們不順服而殺人奪財？」

  「你們只記得他領兵上門搶奪……」周新璋敲了敲腿，由衷的對王漾感到同情，做盡了為難之事，咽下去屈辱，可沒人領情，「可還記得他曾是王相？」

  「都說讀書人最是清高，一身傲骨，可為了你們這群人……」

  周新璋沒有說下去了，他發現身邊的趙青檀神色有些異樣，心裡咯噔一下，糟了，雖然他是打抱不平，把人救下來也是順從本心，可他萬萬不想趙青檀對王漾另眼相看啊。

  這王漾長得本就容易勾引女人的芳心，眼下處境悽慘，十分惹人憐惜……越想越糟糕，周新璋坐不住了，他起身往裡頭去，正好醫館大夫出來，忙問：「大夫，他人怎麼樣？」

  「都是皮肉傷，已經上過藥了，萬幸沒有傷到筋骨……」

  「那人怎麼一直昏迷不醒？」趙青檀也走過來詢問道。

  完了完了……看她擔心的樣子，恐怕事情比自己想的還要嚴重，莫不是自己不在京城的半年裡，兩人……周新璋猛地搖了搖頭，不會的，自己這般死纏爛打，窮追不捨，趙青檀都不為所動。那王漾怎麼可能嘛！

  

  「回郡主，他應是受了刺激一時氣厥，加之操勞過度，許久不曾沾枕酣眠，」大夫也是認得王漾的，他惋惜地嘆了口氣，「等他睡夠了自然就能醒了。」

  「既如此，那就把人抬回馬車，」趙青檀轉過身來，對周新璋還有雪茶几人道，「我們回府。」

  一行人剛走到醫館門口，就見趙鈺帶著數名士兵踏馬而來。

  他應是得了消息匆匆趕來，墨色的衣擺在空中划過一道線，人已經躍跳而下，馬鞭往後一丟，人衝到了趙青檀跟前，神色激動喊道：「阿姊！」

  趙鈺雙手抓著趙青檀的兩隻胳膊，因曉得她不喜歡人親近，才強忍著把她抱住的衝動，然而趙青檀卻主動撲到他懷裡，「子陵……」

  「阿姊……我得了消息去接你，」趙鈺抱著瘦弱的趙青檀，眼眶發熱，如今世上最親近的人唯有彼此了，他閉上眼忍了忍，哽咽道，「竟沒碰上，我回城時才聽說你已經進城了。」

  「我走得慢……」趙青檀沒說越接近京師，她越不敢走快了，心裡頭竟突生了一絲情怯。

  姐弟倆久別重逢，情緒都有些激動，周新璋在後頭看著，心裡有點酸，他嫉妒趙鈺和趙青檀關係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得虧是終於曉得趙青檀的身份了。

  為身份揭穿這事兩人後來還有過一段啼笑皆非的對話。

  當時周新璋接到嶺北傳回的奏報，得知江寧軍發兵徐州助他打隴川軍，他當機立斷決定奪回豫州，在與趙青檀重逢的第二日就安排了齊善武護送她去懷慶，自己領著先鋒軍與隴川軍隔河對陣。

  兩人分別時周新璋騎著馬，掀開了車窗簾，把腦袋伸進去，問她：「你就是福佳郡主？」

  趙青檀靠著軟墊，半睜著眼，聽見聲音也沒有太大動靜，就輕聲的嗯了一聲。

  「好樣的，真沒看出來，你說你叫雪茶，我信了，你說是方家小姐，我也信了……」周新璋都不知道她撒起謊了還帶連環騙的，「合著從頭到尾，全是糊弄我。」

  為了取信他，連自己都罵也是真夠厲害的。

  「你罵我的帳我還記得呢。」趙青檀想起這事，眼睛都睜的圓溜溜了。

  周新璋望著她，眼前便浮現初見時她明明受了極大的驚嚇，挨近了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睫在微微顫抖，卻還極力在自己面前作出鎮定神色的，威脅他要誅他們九族，那時的她有股驚心動魄的美……沒想到自己記得這般清楚，或許在還沒開竅的時候就已經動了心思。

  「你也罵我了，你說叛軍賊首腦子有病。」

  趙青檀微微一怔，「你？」

  「對，就是我。」周新璋攤開了手，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你現在要生氣也晚了。」

  趙青檀沒有接話，她也回想起當初相識，他幾乎占滿了她討厭的條件，像一顆尖銳的硬邦邦的石頭砸進了她的地盤……

  「我討厭你。」趙青檀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正常。

  周新璋揚了揚眉：「我喜歡你。」

  「……」趙青檀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她把身子轉向朝里，「我最討厭你。」

  「我最喜歡你。」

  馬車開始行使，周新璋已經送了她三十里，再不折回就要趕夜路，馬車消失在官道盡頭，不等左右偏將的催促，他就率先掉轉了馬頭，趕回趙家軍駐紮的孫家渡口。

  世上的別離都是給失意人的，他卻篤定，相見有期，就在明日。

  ……

  到底在外頭，趙鈺和趙青檀沒有敘什麼話，他親自扶著趙青檀上了馬車，又回身沖周新璋拳頭抵拳頭的碰了碰，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人騎著馬緩行，不約而同的都擠在馬車車窗處，讓車內的趙青檀詫異的是，周新璋竟然沒有問及趙鈺王漾的事情。

  一路無話，到了永昌候府，趙青檀站在門口，情緒一下子低落到谷底，趙鈺滿肚子的話也不知說什麼能化解此時此刻凝重沉痛的氛圍。

  周新璋皺了皺眉，他畢竟是個外人，現在里里外外這麼多人看著，卻是不好去哄她。

  趙青檀想起年少時，每每惹了禍回府，隔著老遠就能聽見父親喊她的大名「趙箏，你給我過來！」

  母親就會匆忙趕來勸阻，一面攔著父親，一面無奈而又溫柔的沖她搖頭，「快去祖母院裡躲躲，我攔不住了……」

  她總是提著裙擺一邊跑，一邊故意俏皮的沖父親做鬼臉：「我才不過去啊。」

  趙青檀出神間，不經意的竟像是真的又聽見了他們的聲音，有父親，有母親，有祖母，還有元京墨……同她一起惹的禍不敢回宮，躲到她這裡來。

  「阿檀，我好想也出生在你們家啊……」

  「阿檀，我要是你的親阿姊就好了。」

  「阿檀……」

  下一刻，便有耳熟的叫聲傳來：「阿檀，阿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