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枉他聰明一世

  「什麼人敢打斷本官行刑？」

  「滾遠點。」周新璋一腳踹開敢連他一起鞭笞的官員，他冷下臉來，質問道，「他犯了什麼罪，你們要打死他？」

  「你是何人——」

  「周新璋。」

  

  那官員瞬間如吞吃了蒼蠅一般，面色遽變，「你……你當真是周大將軍？」

  這看著也太不像了，衣著樸素，相貌年輕，連氣質都顯得不太威嚴。

  周新璋似笑非笑，「怎麼，還有人敢冒充我？」

  「不敢……不敢。」這人也是個見風使舵的，丟下鞭子上前，主動介紹起自己，「下官乃刑部吏目蒙潼，見過玄武將軍。」

  周新璋也不知道這刑部吏目幾品官，但看這人對自己殷勤諂媚的賤模樣，大抵是個不起眼的小官吏，「這人犯了什麼事？怎麼當街鞭打他？」

  「回將軍的話，下官等人是奉命押送他赴任的，他卻中途要逃跑，下官一時氣不過就……」蒙潼這會兒也看出周新璋是想幫王漾，便壓低聲音為自己辯解，「上頭貶他去建州當一個什麼通判，你說他這好好跟著我們去建州就完了，非要中途逃跑，按規矩就得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周新璋算是聽明白了，王漾也不知道做了什麼事情被趙鈺貶官了，這蒙潼等人是負責送他去建州任職的，他們不願意去那北邊沿海的建州，加上王漾又要逃跑，索性就藉機把人打死，回去交了差就不用離京了。

  且不論王漾貶職的事情，只說他還在京城就意圖逃跑也說不通……諸多漏洞無法解釋，周新璋把人扶起來，半扛著，對蒙潼道：「這人我帶走了。」

  「將軍，這……這我交不了差啊？！」蒙潼也不敢攔他，急得圍著周新璋打轉，「下官一條命本不值錢，可憐家中老小，八十歲老母，三歲小女……」

  「回去就跟你們大人報我的名字，要人就來永昌候府要，我隨時等著，」周新璋聽他說辭就覺得耳熟，隔空點了點他腦袋，「以後長點腦子。」

  虎落平陽遭犬欺，盛極一時的王漾竟然險些斷送在這群無腦之徒的手裡。

  趙青檀看見周新璋帶回來的人，也是吃了一驚，都不等回府，就近去了南街的醫館，那坐堂的大夫竟是認得趙青檀的，當下是十二萬分的小心謹慎接待了他們，然後幫著將昏迷的病人安置到醫床上。

  在等著他診治的空閒，周新璋同醫館的醫童聊天，問他：「我看你也認得我們送進來的病人？」

  尚且天真的醫童毫不掩飾的點了點頭，「他是個好人。」

  周新璋意外而笑，果然孩子記人會本能地分為好人和壞人，像他七八歲就不會這樣記人了，他逗醫童說：「你看我像好人壞人？」

  「壞人。」醫童不假思索。

  坐一旁的趙青檀嘴角微微翹起，也感興趣的看了過來。

  「……」周新璋茫然道，「為什麼？」

  醫童單純的看向趙青檀，「她好看，你偷看她，師父說，好色而心不正，你是壞人。」

  童言童語稚嫩的讓人不忍苛責，醫館內聽見這話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趙青檀。

  趙青檀眼睫掀起來就對上挨著自己坐的周新璋，他眼神戲謔，不以為恥，反以為傲。

  她颳了他一眼，忙轉回了視線。

  「小醫童，你師父說的不對，」周新璋指著趙青檀問他，「你也知道她長得好看，那你是不是也喜歡看她？愛美，好色才是正常的，若是為了遮掩內心的想法，而虛偽做作，那才是壞人。」

  小醫童聽愣住了，不懂得搖頭，「我不懂……」

  「等你長大就懂了。」周新璋拍了拍他的小腦袋，轉移了話題，「那現在可以說說你怎麼認識床上的那位病人嗎？」

  「你們不必問他，這位病人我認識……」

  「我也認識，不就是那個投降了西番的大垣叛賊嗎！」

  「……就是他，聽說是他主降，要放西番軍進城……」

  醫館內幾位等著看病的還有已經取藥了還沒走的，以及一些住館治病的病人七嘴八舌的說起來了。

  一人一句交替說著王漾的事情，雖有些亂而嘈雜，可也是相互補充才能把完整的情況拼湊出來。

  七月時西番軍登陸海津鎮，即將攻城的急報傳來，剛經過紅衫軍圍城的京師百姓頓時惶恐，加之流言四起，不想等死的就都收拾細軟要跑路了，他們要出城，可城門已關，外頭的流民要進城也進不來，一時間城內屢次發生哄搶、踩踏、打架等諸多事件……無論怎麼維持秩序，都會亂起來，而在送走元禎及一干陪臣之後，原本就不多的留守京師的官員更是只剩寥寥不到十人，王漾也在其中。

  他對城內的亂象也束手無策，最後決定在西番軍抵達之前開放了四個時辰的城門，於是逃進來和逃出去的百姓都擁堵在城門口，哪怕出動了守城士兵也絲毫不管用，王漾匆匆趕到的時候，已經踩踏致死了數十人。

  那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決定深感後悔，枉他聰明一世……四個時辰之後，城門關閉，從城樓上下來的他迎接了出不去的百姓們一陣接一陣的唾罵，罵他草菅人命，罵他禍國，罵他沒有人性……好像天大的恨意都要宣洩，而他是唯一的出口，切確的說是可指摘的人。

  王漾並不在意這些，他吩咐人給踩踏死去的那些人發豐厚撫恤，他的沉默讓眾人的情緒更加的高漲，罵聲不絕直到天明，西番軍的鐵騎兵臨城下。

  王漾再度凳上了城樓，與他並肩的是散騎營校尉劉毅，兩人算是老熟人了，雖然關係不怎麼樣，但是一個是僅有的敢登樓禦敵的文臣，一個是僅有的帶兵守城的武將。

  誰也不嫌棄誰了，說不準還要同日死，也是緣分一場。

  他們戰了三日，箭矢都射沒了，投石器也打壞了，王漾問劉校尉願不願意選擇活下去？

  劉校尉拔掉身上的一隻毒箭，沖他笑，讓他把輕鬆的事就交給自己，難做的事情得個子高的頂著……劉校尉戰死在城樓上，王漾為他合上眼睛之後，強忍著情緒命人舉起來白旗。

  跪著活，還是站著死。

  他沒得選。

  西番軍見白旗而停止了攻城，王漾主動歸降，還沒來得及開出條件，元京墨登上了城樓。

  那大抵是她穿著公主冠服最端莊華麗的一次，也是她短暫生命里最絢麗的一次露面。

  元京墨跳下去之前，沖王漾道了一聲辛苦了，是元氏愧對萬民，也是元氏沒有給他機會施展抱負……這一切都不該由旁人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