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天子劍，庶人劍

  「獨孤求敗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挫敗。」

  「不，那不是挫敗，那是無力感，深深的無力感。」

  「他的劍只能殺人，卻不能救人。」

  「他從未覺得手中的劍如此無力。」

  「沒人想到，也沒人能夠想到。」

  「當年的劍道第一人，自那個陰霧淒迷的亂葬崗中，抱著一具屍首，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哭到失聲，哭到昏厥。」

  「但，無濟於事。」

  「沒有了蕊兒，那天下第一的頭銜，空洞而蒼白。」

  「獨孤求敗提早透支了所有潛能，放棄了日後飛升的可能，卻也徹底衝破了禁錮，境界自仇怨的催化之下，一日千里！」

  「他揮劍指天，逆天而行，自蒼穹劃出一道淋漓傷口，強行溝通了天人感應，半隻腳踏入了陸地神仙的境界，徹底化身為劍魔！」

  

  「當夜九州電閃雷鳴，隕星亂墜如暴雨！」

  「此天地異象皆引獨孤求敗一人所起！」

  「其後整整十年。」

  「獨孤求敗都在鑄劍。」

  「那些天外隕石被他打造成了一把又一把鋒利的劍。」

  「但沒有一把能讓他真正的滿意。」

  「荒蕪的亂葬崗，插滿了劍，那些劍未曾入世，便已死去。」

  「待到亂葬崗變成了劍冢，獨孤求敗終於鑄出了那一把劍，那一把無堅不摧的重劍，玄鐵。」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一力便可破千會。」

  「十年後，獨孤求敗再入江湖。」

  「黑袍重劍，最好的劍，最強的人，舉世無雙。」

  「只是這一次，他的對手不再是某個人，某個幫派，而是一個帝國。」

  「一個如日中天的帝國，大秦。」

  講到此處。

  角落裡的老叟也已經無語凝噎。

  李七夜所說的事情，是他這個追隨者也未曾了解的見聞。

  他當時只曉得劍魔舉世無可匹敵，只看到了他風風光光的表面，卻沒想到劍魔竟有如此沉重的過去。

  但他蒼老的面容上也有著一抹不易察覺的驕傲。

  一己之力抗衡一國！

  試問當今天下武林，誰能做到，誰又敢去做？

  劍魔獨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欲入咸陽十萬里，十萬里路十萬墳！」

  「再入江湖的第一場碰撞，劍魔獨孤一人殺穿了大秦前來圍剿的十萬鐵騎！」

  什麼？

  一人殺穿了大秦十萬鐵騎？

  那可是氣吞如虎的大秦鐵騎啊！

  吞併了周邊六國的大秦鐵騎！

  終極！

  此乃劍道之終極！

  在場的眾劍客無不將指節攥得發白，就連西門吹雪也不例外。

  「金鑾殿前會秦王，重劍玄鐵血猶腥！」

  「那一日，整個咸陽，都籠罩在劍魔獨孤的劍氣之下！」

  「他終於見到了祖龍，見到了那個殺死蕊兒的罪魁禍首。」

  「他曾見過無數看起來鐵骨錚錚的強者匍匐在地乞求饒命的可憐模樣。」

  「他以為祖龍亦會如此。」

  「到那時，他會毫不猶豫地斬下他的頭顱，以祭奠蕊兒乃至破滅的整個燕國。」

  「可祖龍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驚訝，他只是笑著，仿佛在看著一位莽撞無知的孩子，他自顧自地說著話，看都沒看那把漆黑的重劍。」

  「祖龍是這樣說的。」

  「你手中的劍，可以殺穿寡人十萬雄兵，卻無法破滅秦國，更無法挽救燕國，以及你的親人，那只是一把純粹的殺人劍罷了。」

  「十萬兵，二十萬兵，三十萬兵，不論你的劍術有多精湛，終究還是有一個上限，而你所謂的上限恰是我的下限。」

  「寡人的劍，承自張儀，乃是以商君之魂作圖譜，以百萬雄兵為劍胚，以刑德之火淬鍊而成，天下謀士皆為此劍劍法，天下人心皆我劍心，故而不僅可以彈指間破滅一個國家，還可以護佑天下萬民包括家眷。」

  「這就是天子劍與庶人劍的差異之處。」

  「故而，從一開始，你就已經落了下乘。」

  「即便當時你尚在國都，仍抵不了天子劍的一斬之威，擋不住百萬鐵蹄的肆意衝撞。」

  「現如今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所謂復仇，只是你說服自己苟延殘喘的藉口罷了。」

  「之所以由任你來到此地，是因為如今天下太平，寡人不願用更多將士的性命為代價，去換取一個孤魂野鬼的魂飛魄散。」

  「祖龍的話如利刃般戳中了獨孤求敗劍心當中的那處裂痕。」

  「他沒有守護住自己的國土是真，沒有保護好蕊兒也是真。」

  「同樣，復仇又何嘗不是他苟延殘喘的藉口，因為一切本就已經無法挽回。」

  「恍惚間，金鑾殿前變回了兒時的後院，蕊兒坐在椅子上笑容依舊溫熙而美好。」

  「正是因為劍心當中的那處裂痕，大秦護國法師月神成功地將獨孤求敗帶入到了幻境當中。」

  「也就是此刻，自暗處隱藏的一眾大秦高手終於出手了。」

  「然而，仍置身於幻境中的獨孤求敗僅憑著軀殼中殘存的本能便再度殺出了重圍。」

  「他還不能死。」

  「蕊兒所寄託的一切，自己手中之劍，祖龍口中的庶人之劍，當真是落了下乘？」

  「如果當日他身在城中，是否真的擋不住大秦的百萬雄兵？」

  「他沒有答案。」

  「接下來的十年，他以一柄木劍近乎瘋狂地挑翻了大半個江湖，但再未殺一人。」

  「因為他只想找到一個境界高於他的人，來告訴他問題的答案。」

  「無人能解，無人可解，他已是當世劍道第一人。」

  「再後來，他已不必用劍，入得無劍勝有劍的境界，便更是無人能敵。」

  「心灰意冷的他黯然退隱回劍冢當中，從此便不問世事。」

  場中依舊是靜得出奇，靜到落針可聞。

  李七夜的故事太精彩，卻也太過沉重。

  聽眾們通過李七夜的聲音，見證了劍魔獨孤跌宕起伏的一生。

  一出世便技壓群雄，歸隱時風采依舊。

  獨孤求敗。

  原來是譏諷。

  是自嘲。

  他不是真的要求敗，而是在求一個答案。

  沒了蕊兒，他成了獨孤。

  為了解惑，他畢生求敗。

  然而，終未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