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死馬當活馬醫的徐二
2024-05-31 21:33:28
作者: 瘋丟子
依舊是黃河岸邊,一個靠水的小村落中。
大雪稍停,村落中央空地上的雪還沒打掃乾淨,熊熊的火盆就點了起來,火盆點了一圈,周圍的火盆格外巨大,很快便在周圍蒸出一灘泥水,與其他六灘漸漸化為一體,成為了一片泥沼,在這乾燥如刀的北風呼嘯中,顯得頗為突兀。
忽然,一陣鑼鼓聲響起,一雙腳猛地躍入泥沼,濺起一片泥水的同時,腳的主人瘋狂的繞著中央的火盆舞動了起來,他只穿了半身布衣,露著右邊的膀子,腰間掛了一塊粗糲的深灰色魚皮,背著一個蓋住他整個背部的黑色龜甲,雙腿都赤裸著,僅穿了一雙草鞋。
這與嚴寒的北方格格不入的裝扮雖然足夠醒目,但也遠不及他臉上猙獰的鬼面具,那面具下頜突出,赤面獠牙,鬼面的下巴幾乎垂到他的鎖骨,邊緣綴著羽毛和編成辮子的一縷縷絲線,隨著他的每一次舞動彈跳著,顯得極為生動,又詭譎。
這人仿佛完全沒有感覺到寒冷,一手鈴鐺一手一個魚鉤,以極為詭異又有規律的動作繞著中間的篝火舞動,隨著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另外又有六個人加入了進來,他們高矮胖瘦不一,除了面具小點,粗糙點,穿著打扮與中間的人無異,各自繞著邊上六個小火盆舞動,逐漸跟上了中間的人的節奏和動作,七個人整齊劃一的舞著,旁若無人。
但旁邊當然是有人的,除了一開始在旁邊或坐或站的幾個面目嚴肅的人,越來越多的村民被鑼鼓聲吸引而來,看著中間的舞蹈,神色有的疑惑,有的畏懼,有的則帶了絲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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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幫主,你這,這又是何意啊?」一個老人被後生扶著走上前,顫顫巍巍的走到坐在最前面交椅上的女子面前。
那女子年屆中年,曾經或許面容姣好,如今卻已經被風浪侵襲出了道道深刻的溝壑,卻反而顯得狠厲。她身材有著北方的高挑,卻也有著漁民的精幹,穿著薄薄的棉衣,雖然棉衣已經陳舊發黃,但洗的乾乾淨淨。
「村長,你覺得這又是何意,」馬幫主精光四射的眼睛瞥向老村長,「既然你們心中不安,我便讓你們安一安,這是十里八鄉最好的儺班,我好說歹說才把人請來。雖然不是日子,但河神又不是熊蛇,就算是這寒冬臘月,還是會顯靈的。」
「哎呀!馬幫主!」老村長狠狠地拄了拄拐杖,氣不打一處來,「一年兩次儺儀,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除非乾旱洪澇,否則不得輕易起儺!我們望南村這麼多年沒有大災大難,全是因為謹守祖宗規矩!你這般肆意妄為,若是惹怒了河神,別說會害了你自己,你會把我們都害了的!」
「沒有大災大難?」馬幫主冷笑一聲,「這些年你們沒有大災大難,還不是因為我們黃河幫在這兒守著!?什麼祖宗,什麼河神,你真當有大難來時他們會顯靈?顯什麼靈,怎麼顯?最後還不是要指望我們來幫你們趕走盜匪!秋收洪澇還要我們幫你們幹活救人,乾旱了還要我們去挖井找水!如今我們有大難了,你們還要把我們趕出去?如果你們的祖宗河神當真顯靈,我便要請他們來看看,他們的子孫,是群什麼忘恩負義的東西!」
「你!你!馬瑩!我們忘恩負義?!你忘了當初你們黃河幫被人追殺時是誰收留了你們?我們那時候自己飯都快吃不起!集了全村的口糧救了你們一命!還把房子讓給你們住!你倒好,指使你兒子吃絕戶!霸占了人家孤兒寡母的房田!還說什麼報恩照顧他們終老!到現在你們都說不清那母女倆是怎麼沒的!如今,如今,你們惹了不該惹的人,卻要來說我們忘恩負義?!」
「惹了不該惹的人?!」馬瑩柳眉倒豎,「我們黃河幫如今行事如何你們會不知道?何曾有這能耐去惹朝廷的人!那可是禁武令!是玉門佟家!是他們來尋我們的事,不是我們尋他們!我們不過央求你們讓兄弟幾個躲在你們家中藏一陣,你們卻要趕我們出去?難道你以為你這般做,就能永絕後患嗎?!」
「我們不知道你們江湖裡那些彎彎繞繞,我只曉得今年收成不好!家家戶戶都在節衣縮食,年節本已艱難,你們卻又引來大敵,到時候吃喝還要村裡的人管,這日子怎麼過下去!不如把你們請出去,從此我們望南村與你們黃河幫,再無干係!」
爭吵聲在持續不斷地儺舞聲中顯得異常尖利刺耳,村民們瑟瑟的聽著,時而閃躲著馬瑩周圍黃河幫一眾的怒視,他們不過升斗小民,艱難求存而已,本來黃河幫在望南村中確實可以做一倚仗,但在他們看來那是他們過去行善應得的報償,而如今知道黃河幫為人後,卻也不想再在他們身上多積一分德,是以村長的決定,他們自然是絕對支持的。
只是如今看來,看馬瑩的面目越來越猙獰,他們不由的開始擔心,若是再這麼爭吵下去,可別大敵未至,他們先被黃河幫一怒之下屠了村。
「村,村長,三叔。」一個中年村民在其他人的鼓動中小心走出來,頂著兩人同時射過來的不善目光,硬著頭皮道,「要不,要不先把這儺儀停了,可別惹怒了祖先,旁的事,進屋再議,天冷,可別凍病了。」
村長倒是遲疑了一下,但馬瑩卻被激起了凶性,厲喝:「不准停!跳完!老娘偏要請河神保佑你們長長久久!也好看看能生出幾代龜兒子來!」
「馬瑩!你不要欺人太甚!」
眼見新一輪爭吵就要重啟,卻聽頭頂突然傳來比儺舞伴奏更響亮的鑼聲,村口瞭望塔上有人一邊敲鑼一邊大喊:「來了!他們來了!」
「誰來了!」那中年村民大聲回應,抬手壓制周圍村民驚恐的騷動。
「馬車!寫著字!……冬?!」
「冬?」中年村民正疑惑,卻見黃河幫一眾臉色一變,馬瑩身邊一人大聲道:「佟家?!幫主!是佟家人來了?!」
「這麼快?!」無須確認,馬瑩已經確信來者何人,她冷哼一聲,對著終於忍不住停下儺舞的儺班厲喝:「跳!繼續跳!不好好跳完,殺了你們!」轉頭吩咐手下:「兄弟們!收拾傢伙!準備跟他們干!」
「村長,怎麼辦?是那些惡人來了?」村民們這邊也慌亂的不行,紛紛詢問主心骨。
村長倒顯得淡定很多,安慰道:「大家莫慌!趕緊回家,鎖好門!誰叫都別應!這是他們江湖人的事,與我們無干!」說著,冷嗖嗖的看向馬瑩,意味深長道:「惡人自有惡人磨,我等管好自己便可。」
說罷,他便示意後生把自己往後扶,卻忽然後頸一涼,脖子上就搭上了一把彎刀,馬瑩陰冷的聲音自他耳邊傳來:「既然村長這麼說,那馬某就不客氣了,兄弟們!按照之前的計劃,各自尋了相熟的人家去躲著!關好門!」她猛地壓低聲音,不懷好意道:「誰叫都別應。」
「馬瑩!休得胡來!你這樣是要遭報應的!」村長腿都軟了,卻還是強撐著怒喝道。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村長,當初你們收留我們的時候,便該知道我們是群什麼樣的人,若不是因為怕我們,何至於與我們這般相處這麼多年。老娘安於太平,才與你們虛與委蛇了這些年,如今事已至此,你也莫裝了,老娘都聞到尿騷味兒了。」
說罷,馬瑩挾持著村長,等手下各自闖入其他人家躲了,才徑直進了村長家,關好了門。
有了她之前的威脅,儺班依然老老實實的跳著,只是恐懼加上寒冷,每個人的動作都很僵硬,再加上周圍一個觀眾都沒有,村中除了鑼鼓聲更無其他人聲,連犬吠雞鳴都無,這讓進了村的一行人感覺頗為詭異。
甚至有點毛骨悚然。
「我X,這是啥呀,」坐在馬車裡的徐心烈撩開車簾看了會兒前面的儺戲,咋舌,「這是……儺戲?」
「嗯,」徐紹均因傷坐在她身邊,也皺著眉看著儺戲,「怎麼我們來了都不停?」
「大概是祭祀,不能停?停了會被,反噬?」徐心烈只能用筆仙的思維去解釋。
徐紹均有些不贊同,但是卻不敢妄自推斷,只能繼續看著,沒一會兒,面上流露出一絲不忍:「這天寒地凍的,何苦?有這力氣,家裡照顧家小多好?」
「這我就要反駁你了,他們就是在照顧家小啊,他們不出來賺錢,家小吃什麼。」
「哎,」徐紹均也不知道是嘆息人家生計艱難,還是嘆息自己十指不沾陽春水。
「黃河幫呢,」徐心烈左右看,「方才瞭望塔上那小子還說了什麼?」
「說村長要趕黃河幫走,雙方正鬧矛盾呢。」
「那現在是怎麼著……關起門來打冷戰?」
「不是,」在旁邊騎馬的十三冷聲道,「黃河幫怕是已經對村民下手了。」
「啊?」徐心烈哆嗦了一下,「殺,都殺了?」
「不,屋裡還有人氣兒,」十三環視四周,「應該是被挾持了。」
「那佟六要辦事,豈不是要挨個闖進去?」
十三不應,抬頭看向前面的佟六隊伍。
佟六自然是也看明白了情況,只不過此時他正饒有趣味的看著僵硬的儺戲,跟個街頭看把戲的觀眾似的。
「六爺,這是怎麼事兒的?」佟六身邊一個鏢師小聲道,「黃河幫會怕我們怕到請人跳大神?」
「這我怎麼曉得,」佟六看得差不多了,也與十三一樣環視四周,「不過看這情形,這活兒有點棘手。」
「是呀,也不能挨個闖呀。」此時鏢師已經確認過,黃河幫的大本營里空無一人,那多半是在村民家中了。
「沒事,這不是還有同僚在嗎,」佟六打馬到第二輛馬車外,叫道,「喂,徐二,出來幫忙。」
徐心烈反而裹緊了身上的大衣:「幹嘛,這是你的活兒!你別拉我!」
「是你說找黃河幫的!我聽你的,你卻不幫忙?哎呀,徐二你真的壞!」
「我只是建議!建議!你愛聽不聽!你自己沒主見還怪我?」
「那我走了?」佟六氣鼓鼓。
「走就走!反正搞了他們也不一定有用。」
「他們有什麼用?」佟六剛作勢要走,聞言卻又忍不住問。
「……」徐心烈遲疑了一下,還是道,「我只是聽說,之前黃河幫敗落,就是因為上了北蠻的賊船,才被北方各大門派聯合追殺,是不是?」
「是,所以?」
「所以,他們會不會,還,或者有,和北蠻聯繫的方式?至少可以知道一下,姬遠患現在什麼狀況?」
「……都十幾年前的事了,怎麼可能還有聯繫,徐二你想太多了吧?」
「哎,所以你要走就走嘛!我都說了無所謂,也不一定有用!」
徐心烈在馬車中跺腳,很是煩躁。
馬車內外安靜了一會兒,許久才聽佟六嘆息一聲:「哎,還能真走嗎,來都來了。」
聽他無奈,徐心烈反而於心不忍了,剛張口想說自己能幫什麼忙,卻聽他又道:「這一路吃的喝的住的都不老少錢,就是為了陪你來這死馬當活馬醫,這些錢,就你出了吧。」
「……佟六你個大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