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1：羔羊的瘋狂

  鄉民排成了一排，齊軍在後驅趕。

  隊伍一點點往前推進，靠近秦安城牆。

  鄉民們不敢停下腳步，因為他們身後是敵人的長矛和大刀，稍微落後一點，就會被惱怒的敵人殺掉。

  西北的臘月真冷啊。

  鄉民們躲在家中，被蠻軍將領帶兵抓來，走過屍山血海，有人後悔不聽衙役的勸說進城避難，亦有人在巨大的恐懼中崩潰。

  秦安城牆上寂靜無聲。

  守城的兵卒們握緊了手裡的武器。

  縣衙的衙役們懊惱：前幾日就該強硬些，不管這些鄉民是否願意，都帶回城裡安置，如今就不會淪落為蠻軍的人質！

  守城兵卒和衙役還能穩住心態，那些民勇們就比較難了。

  等齊軍驅趕著鄉民逐漸靠近，有民勇認出了熟人，當即情緒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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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爺爺！」

  「嬸子。」

  「那是村裡的七叔……」

  越來越多的熟人被辨認出，城牆上騷動起來。

  守城的兵卒不知該如何是好，都在等著程卿的命令，殊不知程卿心裡同樣是天人交戰。

  敵人越靠越近，對秦安就越不利。

  顧及著走在最前面的鄉民，秦安無法先發動攻擊。

  這和程卿在淮南五河縣賑災防疫時下令射殺平民的情況有些像，又不完全像。

  那時候程卿分不清衝擊防線的平民是不是長巾賊的奸細，五河縣聚集了淮南很多災民，程卿不能放任疑似染疫的平民衝垮她辛辛苦苦建立的防疫防線。

  在那些人不聽勸阻的情況下，為了避免形勢惡化，程卿果斷下令殺掉了帶頭的平民。

  這件事讓她被先帝一擼到底，成了無官無職的庶民。

  不管先帝後來是否起復她，程卿對自己當時的命令都從沒有後悔過。

  但那次和眼下不一樣。

  衝擊防疫防線的平民是主動的，這些被驅趕的鄉民是被動的。

  鄉民們不想破壞秦安的城防。

  讓程卿下令射殺，她一時無法做到。

  理智上，程卿知道幾百鄉民無法和身後的一座城池相比，而且她早已下令讓鄉民們進城避難，這些鄉民抱有僥倖不願進城，如今淪為齊軍的人質，程卿不必對誰的性命負責！

  而且她一旦開了這個頭，那阿古拉無疑是種鼓勵，秦安就這樣被其攻下，阿古拉還會把這招用在其他城池。

  無視這些人質的性命，照常防守，是程卿最好的選擇。

  道理麼她都懂。

  情感上她難以決斷。

  自己已經變了嗎？

  幾百鄉民的命，在她眼中已經變得輕賤了？

  埋在城外的地雷，在齊軍上次攻城時並沒有被完全觸發，隨著鄉民被齊軍驅趕著靠近城下，終是有鄉民踩中了地雷。

  爆炸聲再起。

  這一次，收割的不是齊軍的性命，而是數個鄉民直面了震波。

  對威力巨大的新式火器開發，孟懷謹讓程卿慎重。

  當這威力巨大的火器問世後，就像打開了關押惡魔的地牢，初衷是為了打退蠻人保護大魏子民，真正應用時，誰也無法確保這火器會不會反過來收割大魏子民的命。

  畢竟火器自己是無法思考的，是死物，人卻是活的，還很狡猾。

  看著自己熟悉的人被炸死，城牆上響起了哭聲。

  與秦安城牆哭聲相對的是阿古拉的暢快笑聲。

  阿古拉是十分得意的。

  埋在土下的火器，讓阿古拉損失了精銳，那是因為沒有防備！

  有了防備，就有了對策。

  火器埋在土裡是無法移位的，驅趕活物經過，可破此物！

  阿古拉本不必浪費大半日時間去抓捕藏匿的鄉民，他可以用牲畜試探，最方便的選擇是齊軍的戰馬。

  可他憑什麼要犧牲自家的戰馬探路？

  阿古拉就是要用魏國的鄉民探路。

  他在激怒程卿。

  想讓程卿感受下他之前的憋屈和心痛！

  阿古拉一笑，齊軍將領們也笑起來，上行下效，所有齊軍都笑了。

  那笑聲是極為刺耳的。

  城牆之上，可謂是人人悲憤。

  「大人——」

  胡縣丞搶在程卿之前開口，「您不要怪下官越俎代庖！」

  胡縣丞忍不住了。

  被齊軍驅趕的鄉民，當中就有胡縣丞的熟人。

  被爆炸波及的老農，先前追著胡縣丞問怎麼養羊，把胡縣丞逼的自學畜牧養殖知識，朝著技術型官員的方向轉變。

  老熟人啊！

  胡縣丞眼睜睜瞧著對方被炸死，於心何忍。

  就是因為不忍，胡縣丞才想給這些人一個痛快。

  守城的兵卒們不殺鄉民，蠻人攻破秦安後，大家都難逃一死。

  這個命令不該讓程大人下，程大人還如此年輕，不該承受這些污名，胡縣丞決定自己上！

  胡縣丞一開口，程卿就知道他要做啥，她還來不及攔著，城牆下異變又生。

  一個鄉民戰戰兢兢看向城牆方向，聽著齊軍的笑聲，忽然死活不肯往前走了。

  身後的齊軍用長矛驅趕，利刃戳破了鄉民的後背，嘴裡喝罵著。

  這鄉民不僅不躲，竟用力往後撞去。

  他自己的後背固然被戳了個窟窿，卻也將一名齊兵撲倒。

  地上還遺留著先前被炸死齊兵的兵器，這鄉民想去撿兵器，幾個齊兵圍上來砍他。

  他身中數刀，臨死前不知從何爆發的力氣，聲嘶力竭大喊：

  「大人，放、放箭啊——西北男兒，不、不孬！」

  西北的男兒不孬。

  這個鄉民臨死前一吼，把這些被驅趕的鄉民們都震住了。

  大家都很害怕。

  大家都不想死。

  他們應該聽程大人的勸，應該進城的。

  程大人是個好官啊。

  大家都快過上好日子了，該死的蠻人打來了。

  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既如此，何必要把一城的人都害了？

  反正遲早也是死。

  讓齊兵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這些像羔羊一樣脆弱，一樣瑟瑟發抖的魏過鄉民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膽小些的，就閉上眼等死。

  膽大些的，竟要返身和驅趕他們的齊兵拼命。

  一群手無寸鐵的羔羊，要和兇狠的齊兵拼命，簡直太可笑了。

  可是誰也笑不出來。

  包括剛才得意的阿古拉。

  魏人總是不斷刷新阿古拉的認知。

  如果說這些人是瘋了，那又是什麼讓他們瘋狂？

  阿古拉騎在馬背上，抬頭望向城牆，試圖在城牆上找到程卿的蹤影。

  城牆之上，程卿熱淚盈眶。

  她要對得起城外那些自行了斷的人質。

  「全力守城！」

  「投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