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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該來的,總會來的

2024-05-31 05:10:40 作者: 子初關

  福南港失火的事,終究是要有個了結的。

  無論是天意還是人為,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合議庭的再次開庭更像是一場審判。

  用作鷺洲市政廳的建築,早前是位法國富商的宅邸,客廳旁有間小小的禱告堂,後期改建的時候便將其保留,用做重要訪客的臨時接待室。

  陽光透過極具歐陸風情的教堂彩色玻璃花窗,在禱告桌上漏下絢爛的光束,林晚婧便在那光束里跪著,十指緊扣於額前,向那尊銅鑄的耶穌受難十字像膜拜。

  會議廳沉重的紅木大門已經關上三個小時了,從陽光和煦的清晨到日上中天的正午,而她也已在這聖像前跪了三個小時。

  

  她自問不是個虔誠的信徒,但眼下,除了禱告,她實在不知還能做些什麼來緩解不安的情緒。

  木門吱呀開啟,極其細切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子卻顯得極其響亮。瓊鴿快步進來,喚了聲夫人,便將一張折小了的紙條遞到了她跟前:「李副官傳了信出來。」

  林晚婧忙將字條打開來看,確是「休庭再議」。

  沒有結果的結果,可確是眼下最好的結果。

  她站起身來,顧不得腿股酸軟便往外去,趕到會議廳門前,正是大門打開的時候。

  先出來的是兩派日方外務人員——南海岸這塊蛋糕實在太過甜美,福南港事件作為臨架在這塊大蛋糕上的第一把刀,切哪裡,怎麼切,便顯得至關重要。短短月余時間裡,日方的主張已分為兩派——一派外交官北野為首,要求開放港口,駐紮軍隊,企圖進行經濟與政治雙重製裁。而另一派則力挺劉瑾的老師淺田,主張複製偽滿洲國政策,割地賠款,扶植傀儡政權。

  南海岸已經安靜了太久,本是殊途同歸的兩派陣營,卻因為都想做第一個把這塊蛋糕奉獻給天皇「能臣」而互不相讓。便是休庭離席,也不一同離場。淺田一行人匆匆離去,而北野一眾則不緊不慢的走在後面,兩位主理人低聲交談著,面色陰鷙,不甘願通通寫在臉上。瞥見林晚婧在一旁站著,二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轉向她,刀鋒一般的從她身上剮過,令她不由得一陣惡寒,可她還是微笑著將這個並不善意的眼神敬回去,某個瞬間,她幾乎以為那留著八字鬍的男人會掏出槍來直接要了她的命。

  好在這個僵持的瞬間並沒有持續太久——受邀旁聽會議的英國領事緊跟了出來,一瞧見林晚婧,揚起個燦爛的笑容便朝她來。

  既然已經有人攪動了鷺洲這灣靜水,那又何妨將這水攪的更渾濁一些?

  根據之前的租約,鷺洲商港腹地有大半劃在英租界內,而通往商港的水道又必須繞過琴嶼的公共租界。於是林晚婧便以「開放商港事關多國利益」為由,請各國領事人員旁聽會議,希望借各國之力,暫時牽制住遠東這匹餓狼,鷸蚌相爭,漁翁興許還能坐收些薄利。

  她算到了英國領事館定不會坐視不管,但卻沒算到其他幾國竟能耐得住性子,靜觀其變。英國大使帶了兩個隨從便單刀赴會,林晚婧著實捏了把冷汗。但興許就是這「不知水深火熱」的舉動,不失事宜的唱了一出空城計,令北野一派惶恐今日簽下開放港口的協議,明日英國軍艦便要封鎖出海口,將他們全殲在港灣里。

  到了林晚婧跟前,英國大使毫不避諱的便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經過之前避風港一事,早前的嫌隙隔閡煙消雲散,新上任的領事甚至在那之後疾書議會,高度稱讚林晚婧是真正在為大英帝國著想的人,馬爾他十字勳章受之無愧。

  見英國人遲遲不離去,北野該是覺得偷襲無望,這便只好作罷,悻悻離開。直到劉家三兄弟前後從會議廳里出來,英國男人還在執意要約林晚婧下午茶,林晚婧只得隨意應承了打發他離去,剛說完再會,回頭便看見劉瑾默默注視著她。

  相視而笑。

  他向她招手,於是她淺笑著翩然向他去,到了跟前,不及他開口,便聽見劉昂陰陽怪氣的道了些:

  「嫂子安好。」

  而後便草草辭行,先行離去。

  林晚婧知道他心裡該是極不爽快的,卻也不同他計較,但許是她面有憂色,便聽劉瑾寬慰她:

  「別離他。鼠目寸光,不顧大局。」這麼說著,他伸手撥開她額前的碎發,心疼道:「等很久了吧。走,我們回家。」

  可林晚婧卻搖了搖頭:

  「我先出去,在車裡等你。」

  早上來的時候,市政廳門外已經被各媒體記者圍得水泄不通,英國車隊的出現已經引發了無數猜忌,而她身前披著的寶藍色綬帶著實太耀眼,定要成為鎂光燈追逐的焦點。

  這個時候,她與劉瑾還是不要有太多的同框比較好。

  劉瑾自是知道她話外之音,嗤笑一聲,不以為然道:

  「怕什麼?即是沒做虧心的事,又何懼無端猜測?」

  林晚婧是欽佩他的鎮定自若的,但卻也拿他的孩子氣沒辦法,這便看向劉銘求助,劉銘會意,於是也開口勸道:

  「是啊大哥,嫂子考慮周全,眼下還是謹慎些吧。」

  政治外交話題真的太敏感,眼下別說是一張別有意境的照片,便是一句不合時宜的話,都可能被強加出無數種劇情,成為眾矢之的。

  不出所料。市政廳大門開啟,門外的鎂光燈便閃成一片,比正午的艷陽還要耀眼。想必記者們沒能從之前離場的與會人員身上問出什麼有價值的回答,看到林晚婧出來,記者們便紛紛將關注點投向她來。她只是微笑著不做回答,由李承泰和一眾兵士護著往車邊去。

  誰知還沒來得及拉開車門,卻有位記者闖過了封鎖線撲到她車邊,見有人占了先機,其他記者也按耐不住,人群騷動起來,場面一時混亂。而衝到林晚婧身邊的那位小記者也絕不會失了機會,連珠炮一般的發問:

  「夫人,請問是不是您邀請了英國大使參加會議,此舉是出於什麼目的,是不是想讓英國政府趁機接管鷺洲,這跟您之前在英國的經歷是否有關?」

  林晚婧正不知從何答起,思量間,卻聽見劉瑾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你有什麼問題,我來回答你。我夫人不過是等我吃午飯,還請這位記者先生不要為難。」

  這麼說著,他將她護進車裡,回過身來看著小記者,不及他開口,小記者便已迫不及待發文:

  「請問雲帥,為什麼您夫人會在會議廳里,她是否旁聽了會議?」

  「我說過。我夫人近期身體不適,我不放心才將她帶在身邊。她只是在等我散會,不曾旁聽會議。」

  「那麼英國大使為何會在與會行列?是否與夫人之前的遊學經歷有關?」

  「你想問什麼?」

  「你們是不是在密謀將鷺洲政權轉交給英國人?或者說,鷺洲的政權,是不是實際上被英國人暗中操控著?」

  「無稽之談。」劉瑾朗笑一聲,想了想,道:

  「這樣,我舉個例子:你租住的公寓應該有一個公共陽台吧。如果你的房東,要把你隔壁的房間租給別人,而這個人,要在陽台上養一條會咬人的狗。你覺得這件事需不需要過問你呢?」

  小記者的腦子有了片刻的空白,半晌,點點頭,反問道:

  「您是怎麼知道…我住的地方有一個公共陽台?」

  很明顯,這小記者的邏輯已經亂了,劉瑾笑了笑,卻不答他,而是道:

  「現在日本人想要在港口停泊軍艦,而港口的一半已經是英國租界。這種行為,就像在公共區域養了條隨時會攻擊人的狗。邀請英國使館參會並不是要聽去他們的意見,而是禮貌的告知。」

  「那麼…那麼…」

  「不好意思,眼下我還有政務需要處理,」劉瑾看了眼腕錶,「我想我還能再回答一個問題。」

  「哦,好……」小記者想了想,終於問了個最關心的問題:

  「如果這次和談不成,是不是就要開戰了?」

  又是這個問題。

  劉瑾在心中長嘆一聲,鄭重道:

  「戰爭與和談,並沒有必然的聯繫。有意挑起爭端的人,不會因為和談的結果,就放棄他的初衷。和談的結果,只能拖延戰爭到來的時間。但是該來的,總會來的。」

  這個小記者會這麼巧的掙脫阻礙來到林晚婧跟前,又問這麼多連他自己都沒有邏輯的問題,而且句句指向林晚婧敏感的外交關係,他不得不防。於是臨上車前,他又深意道:

  「我不知你問的這些問題,是發自本意,還是有人教你這樣說。可是你應該要知道,作為男人,將家國天下的罪名強壓到一個女子身上,是多麼愚昧而沒有擔當的行為。我希望能看到你公正的獨家報導。」

  小記者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聽完劉瑾的話,雙眼炯炯,也不知鼓舞了他的,是那句「作為男人」,還是「獨家報導。」

  直到劉瑾關上車門,他才從晃神中清醒過來,敲了敲車窗,然後對著半開的車窗立誓一般大聲道:

  「謝謝您!請拭目以待!」

  劉瑾微笑著點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而後便搖上車窗,令司機開車。

  黑色轎車緩緩啟動,小心翼翼的駛離人群。林晚婧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依靠在劉瑾懷裡,思量著剛才的話,疑惑道:

  「你是怎麼知道他租房子住,還有個公共陽台?」

  「他的相機上掛著天海報社的工作證,是家小報社,為了方便相機這類設備的管理和調用,報社助理人給記者們租了同一棟公寓,就在報社附近。而那一區的建築,都是公用的陽台。」

  劉瑾的話到這裡就終了。林晚婧本還想問他為何又會知道這麼家小報社的運作細節,可忽然間她又想起,曾幾何時,似乎有人同她說過這樣一句話:

  「論情報戰,誰人能與你家雲帥的軍機處匹敵?」

  於是她便也不再多問,一路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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