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到哪兒都有你
2024-05-31 05:10:04
作者: 子初關
想見他……
這種情感是如此強烈的,像夏日裡驟然而至的暴風雨。可這衝動並不僅僅源于思念——她想問他要一個答案,想聽他說,他不會娶葉秋洛,也不會再娶任何人,有她足矣。
可她卻又害怕,若他說出那句她不想聽的話,她又該用什麼樣的心態去接受?
便是在這樣的忐忑之中,她等來了劉瑾身旁的士官。
正是午飯時分,晴了一上午的天空竟無端潑起大雨來,年輕士官由瓊鴿領著來到林晚婧跟前時,他稚氣未退的臉上還掛著細細的水痕,他該是第一次進這御鯤台來,也是第一次見這位傳說中的少帥夫人,以至於林晚婧遞給他毛巾時,難以克制的受寵若驚立刻爬上了他的眉宇,甚至忘了為何事而來,直到林晚婧問起,這才醒過神來,慌忙一個敬禮:
「大帥在贛州遇襲,命少帥即刻北上接應。少帥公務繁忙,遣我來替他取些行裝。」
遇襲?還是在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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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婧心裡咯噔一聲,她想再打探些詳細情況,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事發突然,想必這位通訊兵也不知道旁的更多消息,只好道了聲勞煩稍等,又吩咐瓊鴿好生招待,而後便領了阿玲回房打點。
本就心中有事,此刻聽到遇襲的消息,林晚婧複雜的心情可謂是雪上加霜,阿玲也不敢多問,只是麻利的將林晚婧遞給她的衣物整齊疊放進箱子裡。
手上正整理著,卻聽見走廊上腳步聲靠近,片刻後,劉瑾已然站在了門邊。阿玲停下手中的活兒道了聲少帥,林晚婧聞聲,手下的動作有了片刻的停頓,劉瑾以為她會轉身迎接她,卻不料她只是愣了愣,而後收拾的速度又加快了些。於是他只好自己上前,抑住她的手,將她的雙手握在掌心裡,凝視她,鄭重道:
「這次的事情,與徐傳暝無關。」
這句話正中林晚婧的顧慮,她揚起臉來,凝水的眸子望向他,四目相對,他心中猛地一悸——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這樣安靜的注視她了,那清亮的雙瞳里像是孕育著星瀚,而他此刻只想將這片璀璨盡數斂了,而後永遠的沉淪在這片寧靜里。
良久,他才從這樣的沉溺里醒過神來,又解釋道:
「父帥此次北上,為的是與北洋議和,南北聯手,內定江山,外平倭患。徐傳暝又與我們有約在先。襲擊父帥,對他而言於公於私都沒有益處。此次安排專列送父帥北上,本就重兵嚴護,幾乎不存在外人偷襲的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襲擊父帥的是自己人?」
劉瑾神色嚴肅的點點頭:「這件事我已有眉目。」
聽他這樣說,林晚婧懸著的心便徹底放下了,她眼下已沒有旁的事想問,可是就這樣沉默的站著又太過尷尬,於是沒話找話道:
「不是說事出緊急嗎,怎麼還有空回來?」
劉瑾似等她這個問題等了許久,直言不諱,深情道:
「想見你。」
他似還有話要說,卻被叩門聲打斷了,只聽李承泰在門外稟報:
「少帥,車到了。」
林晚婧聞言,便也不再多問,轉身提了箱子來:
「不知你要去多久,備了三套換洗衣服,兩身外套,該是夠吧……」
劉瑾接過箱子,順勢將那柔荑握進掌中,深邃的雙瞳打量著眼前人兒,恍惚間,他竟覺得她有些陌生——她的眸子裡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飄忽不定,像是不安,又像是害怕,仿佛搖曳在寒風裡的燭火,飄渺的仿佛下一刻就會熄滅。
不及問,卻聽得她話音又起:
「我聽說…過些日子葉小姐要訂婚了…」
「誰告訴你的?」
——多麼愚蠢的問題,會將這件事四處炫耀的人,不用想都應該知道。
「這種大喜的事需要有人告訴我嗎?」林晚婧強顏笑了笑,卻是及其苦澀,「我是不是該準備些禮物?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首飾……要不,還是置辦兩套新家具……」
「你什麼都不需要準備。」劉瑾打斷她,手掌撫上她的臉龐,手心有些冰涼。她抬頭,正對上他複雜的目光,銳利盡斂,滿滿的都是愛憐。剛要開口,卻聽的門外又催促道:
「少帥,該出發了。」
林晚婧回過神來,忙道:「快去吧,別讓大家都等著你。」
「這件事等我回來再同你解釋。」劉瑾接過行李,又道,「外頭亂,你若沒事便少出門吧。」
雨幕隔斷了視線,後窗上蒙起一層厚重的霧氣,門廊下那席月白的身段掩在繽紛的木繡球花叢中,漸漸成了一抹模糊的影。
司機跟了劉瑾多年,見他凝視著後視鏡出神,開口問道:
「少帥,要不要調頭回去?」
這個問題正中劉瑾心裡,見他沉默,司機緩緩剎車減速,就在他準備轉向之時,卻聽見劉瑾道:
「算了,走吧。」他將目光移向車窗上掠過的雨水,良久才似是自言自語一般道,「早去早回…」
大雨自劉瑾離開便不曾停過,從中午到半夜,揚揚灑灑,不見天開的勢頭。
這樣的雨夜本該極易讓人熟睡的,但不知為何,林晚婧卻在軟床上輾轉著,無論如何也睡不安穩,身上輕薄的蠶絲睡衣今夜仿佛層繭,貼在她細膩的肌膚上,束縛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迷迷糊糊的方才合了會兒眼,再睜開,卻見熹微的晨光已從鏤花的窗簾外透進來,只因隔了層雨色,晨光便也似明似暗的辨不清時辰。
又在床上坐了會兒,林晚婧只覺頭腦混沉,然而這麼坐著確也於事無補,便合了衣起身,坐到梳妝檯前自己梳理起來。
雕花象牙背的檀木梳子在微卷的黑髮上划過,鏡中人珠玉似的肌膚此刻同象牙溫潤的色澤相較,卻差了些許光彩,她下意識的去拿脂粉盒子,目光卻觸到了梳妝檯抽屜底下壓著的信封——絳紅的火漆印鑑纏繞著金色鳶尾紋飾,精緻華麗。
她還記得,李凌瑞將寫封信交給她時,神情凝重的模樣——這封信隨郵輪漂洋過海而來,承載著大洋彼岸的公爵教父對這雙異血子女滿滿的思念與關愛。漂亮的書寫體英文將西方時局娓娓道來,殖民地紛爭,改革呼聲高漲,曾經的日不落雄鷹在腹背夾擊中威風不再。戰爭,重建,工業革命,所有的進步與掙扎都需要資金,可那些昔日裡被視作金毛羊的殖民地卻難以榨取更多的利潤,於是他們狩獵的目光盯上了東方的沃土。迫於議會與家族的壓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庇護這對子女多久,唯有在尚存餘力之時,為他們在亂世里謀方寸生息之地。他希望林晚婧能儘早考慮這件事,以便他能儘早安排。可林晚婧每每想起,都覺得心亂如麻無法決斷,只得拖延著不做答覆。
許是一夜未眠,林晚婧並沒有胃口吃早飯,只就著牛奶吃了些小點。她是有看晨報的習慣的,然而今日,往常放著報紙的位置卻是空的,不等她問,阿玲已開口道:
「清晨的雨好大,送來的報紙全淋濕了沒法兒看,小姐您若是要,我這就叫人再送一份來。」
「算了…」林晚婧搖搖頭,「讓阿標備車,我想出去走走。」
「今兒天氣這麼糟糕,小姐這是想去哪兒?」阿玲邊問,邊同瓊鴿交換了個焦慮的神色。
「去恆光吧,我想同凌瑞說說話。」
「啊…哦…好的。」阿玲又朝瓊鴿丟了幾個催促的眼神,瓊鴿無法,只得放下手裡的銀壺往外走。
「阿玲,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林晚婧突然問道,語氣輕鬆隨意的,讓人辨不清是認真的,還是玩笑話。
阿玲卻周身一個激靈:「哪兒有……我哪兒有什麼事瞞得住您啊……」
——可是阿玲不知道,林晚婧一夜沒睡,清晨時分是晴是雨,她心裡清楚的很。
街市上依舊太平,只是多了些荷槍實彈的兵士,報童們在路邊叫賣當日的報紙:
「福南港貨倉失火,現場逮捕縱火犯數名」
林晚婧要了一份報紙,才看了兩版,車已近了恆光遠東集團的院子,繞過街角,只聽得阿玲一聲驚呼:
「這裡怎麼這麼多卡車?!」
林晚婧抬眼看向窗外,可不是,沿著街邊整齊停著一列印著城防標識的軍用卡車,從街口一直往恆光遠東集團的院子裡去,車多,可跟來的兵卻不多。
院子裡,滿載了貨的卡車被圍在一旁,司機和工人們在車旁坐著抽菸,見林晚婧的車進了院子,這才紛紛站起來,伸長脖子往廊下巴望,試圖聽著些新的消息。可林晚婧下了車便直奔樓里去,他們探不著隻言片語,只得失望的坐下。
辦公廳里一片狼藉,各張桌子旁都有士兵守著,職員們在牆角站著,便是電話一再響著也無人敢上前接聽。城防的士兵並不敢阻攔林晚婧,只得由她帶人徑直從辦公廳穿過,往李凌瑞的辦公室去。
剛到門邊,一沓文件便被甩在了她的腳邊,她不由得一愣,抬頭看向辦公室里穿著軍裝盛氣臨人的女人——葉秋洛穿上軍裝倒有幾分女將軍的氣勢。林晚婧蹲下身默默將文件撿起來,未及開口,卻聽葉秋洛冷冷道:
「還真是到哪兒都有你。」
「我只是來找故友敘敘舊,倒是什麼風把葉小姐吹來了,還這麼大陣仗?」
「城防部收到線報,說你的這位朋友私自轉運戰備物資北上,我帶人來剛好逮個正著,人贓並獲。」
葉秋洛刻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李凌瑞聽著格外彆扭,眉宇一蹙:
「葉小姐何來的人贓並獲一說?」
「院子裡30車大米在那兒擺著呢,我有說錯嗎?」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那些大米5月就通報港務處,並且拿到了出港許可的,怎麼能說是私運呢?」李凌瑞指著林晚婧手中的文件袋,又道,「況且這些大米只是送到上海轉運,到了上海還要再裝船出海,船期文件都可以給你看。」
「你們送去上海做什麼與我無關,」葉秋洛一臉的事不關己,趾高氣昂的樣子,「我只知道,眼下你的貨屬於戰備物資,要麼你自己收回倉庫去,要麼我幫你收回軍需庫里,你自己選一個吧。」
「你這簡直是強詞奪理!按你這麼說,這商會街上可不止我這一家要裝船,你是不是都要查?!」
「當然!」葉秋洛慢踱到窗前,神色頗為得意,「不然我今天帶這麼多兄弟來做什麼?你這兒,只是第一家。」
一直站在一旁的林晚婧終於聽不下去,開口道,「葉小姐此言差矣。城防的事我本不該過問,但若這件事牽扯到港務,只怕我還是得說兩句。」
葉秋洛原以為自己贏定了,不料林晚婧卻還能辯駁,挑眉看向她:
「你說,我倒真想聽聽,你能說出什麼花來!」
「恆光遠東確實是5月便報備了港務局,而且拿到了出港許可,這文件里黑字朱印清清楚楚,如今城防說不認就不認了,可是要陷我港務於不義?」林晚婧頓了頓,又道,「再者,旁的商會我不知道,可恆光遠東集團的出港申請向來是少帥親自批覆,要撤這許可,不是少帥親自撤回,也得是令尊級別的軍官書面公示撤回,你一句話說撤就撤了,視我丈夫威信為何?」
葉秋洛沒想到林晚婧竟會用劉瑾來對付她,一時間語塞,剛要開口,又被林晚婧搶了白:
「葉小姐說的『戰備物資儲備令』今日才登早報公示,只怕許多商戶都還沒仔細看過,所謂不知者不怪罪。況且,大米雖在儲備物之列,但也特別註明了是今年入夏之後入倉的稻穀,敢問李老闆這批5月就備好的貨,怎樣也不能是入夏之後才收的吧?」
「條令如何不用你來告訴我!」
「我想也是,葉小姐聰明人,大概只是看漏眼罷了。只是今後這拿人問罪的事兒,還是先查證清楚的好。今天這事兒要是被旁的人說出去,不知道能被傳出多少個版本來,到那時物價飛漲,人人自危,怕是仗還沒打起來,人心已經散了,試問這個局面誰來收拾?」
「我看他們誰敢搬弄是非?!」葉秋洛急的嚷起來。
林晚婧卻依舊是平心靜氣的語調,笑了笑:「這可說不好。今兒在這兒的,你的人,我的人,這外頭辦公廳里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上百人,總有些個嘴碎的……」
「行,今兒算你林晚婧厲害!你等著,等雲柔哥回來,我讓他親自封你的貨!」葉秋洛狠狠丟下這句話,領人出了李凌瑞的辦公室。
林晚婧快步到窗邊,看著葉秋洛領著車隊浩浩蕩蕩離開,這才終於能放心的笑出來,她轉過身,正對上李凌瑞憂心忡忡的目光。
「怎麼了?」
「你來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