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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2024-05-31 05:09:33 作者: 子初關

  「若有一日我忤逆父帥,你當如何?」

  「雲柔?」

  「與我而言,這世間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別說這寨子,便是全天下都不及你一人。」

  「雲柔……不要……」林晚婧焦急的四處環顧,可她眼前除了無邊黑暗再無他物,她漫無目標的剛跑出幾步,清晰的卡塔聲便令她止住了腳步,那是槍栓落下的聲音,她不止一次聽劉瑾這樣做過,不遠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方槍口,幽靈似的飄在空中,她心中一驚,剛想逃開,轉身卻見劉瑾定定在他身後站著,挺括的軍裝上血色斑駁。

  「你……這是怎麼了……」

  林晚婧看見劉瑾唇齒微張,話未及出口,槍聲響起。

  「不要!」她驚呼出口,雙眼也同時睜開來,才發現自己正坐在床上,大汗淋漓,她大口喘氣,許久才將全身的顫抖平靜下來。

  原來是夢……還好,只是夢……

  

  窗外月上中天,林晚婧尷尬一笑,原本只想小睡一下,沒想到竟不留神直睡到晚上,她是何時開始這樣貪睡的?敲門聲響起,李承泰隔著門板關切道:「少夫人?怎麼了?」

  「我沒事……」林晚婧邊說著邊下床開門,門栓剛抽開,李承泰已奪路進屋,警惕的四下視察了一番。

  「我真的沒事,做了個惡夢罷了……」林晚婧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和李承泰各斟了杯茶,「李副官也坐這兒歇會兒吧,陪我說說話。」

  李承泰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在桌邊坐定。雖說是讓他陪自己說話,但自他坐下,林晚婧便沒開過口,只是雙目無神的看著杯中茶湯發呆。

  中午的談判毫無進展,廖凱根本就沒有要同她談的意思,連林晚盈都不肯幫她,林晚婧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少夫人您不要太擔心,若勸降不成,承泰自有辦法護您全身而退。」

  林晚婧笑了笑,即便李承泰是能救她,可她的家人呢?若林家自上倒下都被問個叛國投敵之罪,她又如何脫身?那個幕後之人特地改用她的舊章簽通行狀,不外乎就是要將她與這件事綁死,徹底斷了她的後路。那人定也料到她會以身犯險入寨和談,這才指使龍門寨拒降,為的便是逼劉瑾動兵——他若不攻,便是延誤軍機,涉嫌共犯,他若攻城,林家便坐實了投敵大罪,任憑她天大的本事,也無法逃出生天。

  見林晚婧不答話,李承泰又道:「方才我去查看過,少帥的船艦已經在江面上待命了。」他認為這樣說能安慰林晚婧,沒想到她的愁色又重了幾分。

  「少夫人可有話想傳給少帥?」

  「你若能傳話給他,便告訴他別記掛我,龍門寨的反必須平,而且要做的毫無爭議。」

  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句回話,李承泰沉默了,半天才又說道:「無論如何,請您相信少帥。」

  「李副官,如今我這般境地已不求自保,只希望雲柔他莫念私情。」林晚婧慘澹一笑,「難不成你們還有旁的計劃不曾讓我知道?」

  林晚婧隨口一問卻換來李承泰格外認真的回答:「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與海軍司令部的嚴謹忙碌不同,無論公務多麼繁忙,劉昂管制下的陸軍司令部的上班時間永遠是從下午開始,準確的說,實在劉昂吃過午飯回到辦公室里,坐在辦公桌後喝下第一杯茶之後才開始。

  灰白的鴿子斂翅落在窗台上,脖頸上瑩綠的一斑色彩被陽光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屬光澤。鴿子在窗棱上站著,歪著頭,咕咕叫著等待屋裡的人回應它。

  聽見叫聲,劉昂身邊的副官將目光投向窗台:「少帥,龍門寨那小子又派鴿信又來了。」

  劉昂逗著籠中雀鳥興致正高:「別管它。」

  「是……」副官將手邊鳥食捧到劉昂面前,「少帥,龍門寨的事兒您是真不管啦?這次可要冤死不少人啊……」

  「與我何干?」劉昂瞥了他一眼,嘴角添了抹笑意,「這是我哥要考慮的事。」

  「呃……可是啊,少帥,有個事兒我不明白啊……」副官小心查看著劉昂的臉色,見他表情波瀾不驚,壯著膽子問道,「既然您一開始就沒打算就龍門寨,為什麼要挑撥姓廖的那小子殺了他爹,還把他哥哥趕出寨子呢?」問完這話,見劉昂沒回答,他又接著問,「而且還要逼著劉瑾把夫人送進寨子勸和,小的眼拙,實在看不出您的用意。」

  劉昂「嘖」了一聲:「你哪隻眼睛看到是我逼她進寨子的?她是擔心她妹妹,自願去的,知道嗎?」

  「可是……林家二小姐進寨子不也是您牽的頭麼……」

  被他這樣一問,劉昂徹底沒了興致,緩緩直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副官:「秦遠,你還真是不夠你哥機靈啊……有些話是你可以問的嗎?」

  「是,我知錯了,您權當啥都沒聽到。」秦遠揚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不過我今天心情好,破例告訴你答案。」劉昂轉身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隨手將玉鎮紙拿在手裡把玩著,「怪只怪她林晚婧太過厲害,留著她,對我是個威脅。只有毀了她才能拆了劉瑾的翅膀。」劉昂故意頓了頓,臉上的笑意漸深,「而且,唯有讓他親自折了這雙翅膀,才會痛的徹骨銘心。」

  「少帥高明!」

  許是見屋裡沒人離它,窗台上的鴿子不耐煩的扇了扇翅膀,將窗棱上的灰吹進了窗子裡。

  「麻煩……」劉昂嫌棄的瞥了鴿子一眼,「賞你了。」

  秦遠一聽這話,獻媚的神色立刻爬上臉:「謝少帥!」他這樣說著,歡喜往窗邊去,伸手便把鴿子擒在了手中,雖說沒有吃信鴿的習慣,但好歹是道打牙祭的葷菜啊。

  劉昂揚揚手,忽然又問:「你哥那兒有消息嗎?」

  「誒……回少帥的話,今兒早上我哥來過信了,說是崇光,茂光,承光三艦確是跟劉瑾逆流進了西江口,劉瑾也已傳令陸滄瀚撤回近海戍防。」

  「沒什麼變故吧?」

  「沒再收到過信,該是沒有變故的。」

  劉昂點點頭:「可告訴『老朋友』了?」

  「告訴了,這會兒該在路上了。」

  「好。」劉昂笑著將鎮紙拍在桌上,端起手邊青花的茶盞,「他劉瑾不是喜歡管這陸地上的事嗎?我這就讓他嘗嘗什麼『賠了夫人又折兵』。」

  「少帥高明!」

  「行了,別在這兒拍馬屁了。」劉昂揮揮手,示意秦遠出去。秦遠深深鞠了個躬,拎著鴿子剛轉過身又定住了,就在方才說話間,他已麻溜的將鴿子腳爪上綁著的信筒拆了下來,這會兒攥在手裡,想想帶走也不合適,又轉身回來遞到劉昂面前。可劉昂並不接手,只是淡淡道:

  「你看吧,這次又寫了什麼?」

  秦遠將字條展開,只念了一個「降」字便不敢再念,豆大的汗珠從腦門上滲出來。

  「念啊。」劉昂不耐煩的催促道。

  「降……」秦遠將這個字重複了好多次,終於一咬牙連珠炮似的飛快讀完了紙上的字:「降書已擬,你即不仁,休怪我不義。」

  從平靜到憤怒的轉變,劉昂只用了一秒鐘時間,方才還在他手中的茶盞此刻已摔碎在秦遠腳邊,灼手的茶湯濺濕了他的褲腿……

  「滾出去!傳令陸軍第三師向龍門寨開火,立刻,馬上!」

  暮鼓敲響,廖家大宅臨水迴旋的長廊里亮起廊燈,一路從正門蜿蜒過花廳直到膳廳前,燈光透過牆上嵌著的鏤花窗子,將那精美的雕花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林晚婧坐在餐桌前,李承泰在她身後沉默立著,警惕看著丫鬟們將桌上涼透的菜第三次端回後廚加熱,便是他的這份警惕,令林晚婧有了些許的安慰。

  天色漸晚,廖凱卻並未如期赴約,林晚婧終於坐不住了,站起身踱到門邊向著他應該來的方向。

  「少夫人,他……可能不會來了。」

  林晚婧聞言,回身看著說話的李承泰,微蹙眉頭希望得到答案,可是不等他開口,林晚盈卻跌跌撞撞的衝到了她面前,失魂落魄的拉著她道:

  「姐,姐你幫幫我,幫幫我!」

  「怎麼了?」林晚婧見她七分魂丟了五分,全然沒了昨天那副傲氣,雖然還在氣著,卻依舊將她的手握進自己掌心裡,「別著急,跟我說說怎麼了?」

  林晚盈似有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糾結了片刻,不由分說拉起她便往廂房去。

  東廂照例是不允許外人進的,更別說是林晚婧,可如今林晚盈拉著她,守衛也不知該不該阻攔,便在這猶豫的空檔,兩個人已穿過門廊,直進了書房。

  書房中一片凌亂,廖凱躺在地上雙眼緊閉,儼然已是奄奄一息,二姨太在他身邊的地上跪坐著,呆呆看著廖凱不知所措。

  「媽,他怎麼樣了?」林晚盈幾步奔向母親,卻見她目光呆滯的轉頭向她,搖了搖頭。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林晚盈失控般擒住林熙蕊的雙肩,哭喊道,「你不是說那只是消炎藥嗎?怎麼會這樣?!」

  「我……我不知道……」

  「媽,你是醫生啊,你救過很多人的!拜託你救救他,救救他啊!」林晚盈的雙臂搖的累了,緩緩垂下來,整個人也滑進了二姨太懷裡,「媽,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在一起,你救他好不好?你把他救了,我答應你再不見他了,再也不見了!求你了媽,求你了……」

  轉折來的太快,林晚婧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將信將疑到廖凱身邊,卻見他眼眶鐵青,嘴角還帶著一絲血跡,剛要伸手去探他鼻息,李承泰卻將她攔住了:

  「少夫人,您救不了他的。」

  「你怎麼知道?」林晚婧疑惑看他,再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多少明白了些:「是你?」

  李承泰低著頭不回話,不等林晚婧再問,炮彈尖銳的破空聲便刺痛了耳膜,幾乎是同時,爆炸聲撼天動地,樑上的灰夾帶著泥土木屑簌簌落下,房間裡霎時烏煙瘴氣。

  耳鳴聲消失之後,林晚婧聽見了驚慌失措的呼喊聲從圍牆外傳來,片刻之後又是幾聲巨響,聽得出炮彈落下的地點已離她越來越近。

  李承泰顧不得許多,將林晚婧拉起來:「少夫人,快走。」

  「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林晚婧將他的手甩開,大步回到廖凱身邊,許是被炮聲震撼,此刻廖凱迴光返照的從昏迷中甦醒過來,見他雙眼微微睜開,林晚婧忙蹲下身,她的手還不及觸到他,卻已被他揮手打開,又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重新閉起,似是極為痛苦一般的將臉轉開,掙扎著抬手指向桌面:

  「帶她們走。」

  說完這四個字,他又不住咳嗽起來,喘息中夾雜的氣流聲就像片刻前破空的炮彈發出的嘶鳴。

  林晚盈見他醒了,拋開母親撲到他身邊:

  「我不走,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廖凱一愣,嘴角驀地騰起一絲笑意,鮮血從他扯開的嘴角汩汩滲出:「我說了,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明白?!」他不由分說將她甩開,又道,「我自問沒做過什麼錯事,要說錯……唯一的錯就是占了我哥的位置,頂了……他的罪……」

  這句話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他長長出了一口氣,原本還微微起伏的胸膛徹底平伏了,林晚婧覺得他還有話沒有說完,只是眼前這個人已經沒辦法將剩下的話說出口了。林晚盈趴在他胸前小聲喊了幾次,見他確實不再有回應,終於放開聲音哭了出來,哭聲里的絕望令林晚婧心痛不已,她拍了拍妹妹的背以示安慰,而後站起身徑直往書桌去。傳統的紅木製書案上,曾屬於劉瑾的配槍下壓著一張擬好的降書,只是落款處依舊空著,時間仿佛就停留在這個進退的路口一般。

  便是這一處醒目的空白刺痛了林晚婧的瞳孔,她不敢讓自己想太多的對錯,別過眼一把抓起降書回到林晚盈身邊。

  淚眼模糊間,林晚盈看見姐姐將桌上的杯盞摔碎,接著用破碎的瓷片割破了廖凱的手指,那支滲血的手指最終被按在降書上。

  「姐……你這是做什麼……你知道阿凱的,他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我只知道我答應了眼前這個人要帶你走,就不能讓你有事!」林晚婧將降書塞到妹妹手裡,「記住,廖凱死了,是你親手殺死的,知道嗎?」

  「不是……不是的……」林晚盈托著那紙降書,搖著頭,淚如雨下。

  「盈盈,清醒點,你必須救自己,救我們全家人!」

  「姐……我沒有……不是我做的……」

  見妹妹如此,林晚婧索性將方才一併拿來的槍丟到她手裡:

  「行,你若真對他如此鍾情,證明給我看!」

  見女兒用顫抖的雙手將槍口轉向自己的胸膛,二姨太的驚叫聲因為過度驚恐變得尖銳刺耳:

  「晚婧!你瘋了嗎?!她是你妹妹啊!」

  那方槍口在林晚盈胸前抵了許久,她纖細的手指幾度欲扣下扳機,一旁的二姨太啞著嗓子懇求女兒別做傻事,便是在她絮絮的話語中,林晚盈顫抖的手最終無力垂下,手槍冰冷的灰色襯在她水藍的旗袍上,仿佛墜在湖水中一般,隨時會沉墜下去。

  又是幾聲炮響,轟鳴之後,隔著窗戶已能看見遠處燒紅夜空的火光。

  「你聽到了,炮聲越來越近!你不這樣做我們都得死在這裡!你,我,全家人!是你殺了廖凱,逼他寫了降書,記住!」不由分說,林晚婧強行握著妹妹的手讓她攥緊了手中的紙頁。看著哭成淚人的妹妹,她縱然心如刀割也無計可施。

  如今降書到手,廖凱也已死無對證,當務之急是要通知劉瑾這件事情。

  「少夫人,我略懂些艦隊用的燈信,不如試試用燈信與少帥報信如何?」李承泰諫言。

  燈信的點子固然好,只是龍門寨尚未通電,日常照明靠的都是燭火。炮擊過後的煙塵本就濃重,龍門寨偏偏又在背著山風的地方,要等那煙塵散盡,不知等到何時……

  驚叫聲從門口傳來,林晚婧循聲望去,卻見之前給她引路的小姑娘鶯兒捂著嘴在門口站著,雙眼驚恐的看著躺在地上的廖凱。林晚婧心中暗叫不好,快步走到她身邊擋住了她的視線,卻不知要怎麼向她解釋眼前的事,只好柔聲問道:

  「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帶家人離開嗎?」

  「護院著火了,我擔心少主……還有你們,所以才……」鶯兒抬手抹著臉上的淚水,抽泣著。

  「鶯兒,這寨子裡可有比燭火更亮的東西?」

  小姑娘睜大盈淚的雙眼許久,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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