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七年前

2024-05-31 05:08:14 作者: 子初關

  晨星微露,夜色未央。

  早起的鷗鳥羽翼在船舷掠過,旗杆上的太陽旗迎著晨風獵獵作響,值班的水手點燃了長夜的最後一支香菸,彼此低聲交談著,嬉笑著,議論著即將抵達的海岸,憧憬著姑娘美酒,徹夜狂歡。

  這艘6層甲板的豪華遊輪從利物浦出發,一路漂洋過海,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航行,星夜兼程。

  天明時分,海面上忽然落下霧來,片刻間的,濃霧將整艘遊輪包圍起來----南中國海總是這個樣子,每到深秋時節,霧氣總是如幽靈一般來得悄無聲息,濃霧似是厚重的天鵝絨幕布一般垂在海面上,別說是遠處的船隻,便是眼前的礁石不到碰上的那一刻也很難識別。經驗豐富的老船長亮起霧燈,明黃的燈光照在霧氣上確有些慘澹。

  霧號響起,船速減半,長長的笛聲迴蕩在海面上,經過一個半月的航行,乘客雖然已經習慣了號聲,卻還是被擾了清夢,船艙里有了稀疏的響動,侍者們穿梭在過道里,臉上還帶著朦朧的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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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速越來越慢,幾束探照燈光從弦窗外照射進來,在船艙內外掃射。

  「前方遊輪注意,我是鷺洲艦隊海防旗艦,將對你船進行例行排查,請立刻停船!若無視警告,後果自負!」

  喊話聲響起,即便是在轟響的引擎聲中依然清晰可辯。

  遊輪的航速越發慢了,引擎聲也小了下來。不久,軍靴整齊有力的踏步聲迴響在甲板上,趕走了船艙里徘徊的睡意。

  頂層甲板盡頭的頭等艙里,擠在同一張床上的兩個女生從淺眠中醒來,睡在里側的金髮女孩抬眼看身邊比她年齡稍大些的華裔女孩,目光怯怯的,帶這些試探。華裔女孩將食指立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出聲,自己則小心翼翼的微微轉過身,瞄向另一張床上的男人——這個人大約是前一天晚上趁著他們在餐廳吃飯時溜進來的,直到傭人們都去休息了,才從衣帽間裡出來,凶神惡煞的威脅他們不許出聲,否則便將她們丟進海里,屍骨無存。

  於是她們便與這個疑似劫匪的男人共處了一夜,好在一夜無事。

  此刻,男人該是也聽見了喊話,從睡夢中醒過來,睜眼見華裔女孩正看著他,怒目瞪她,邊坐起身,邊用蹩腳的英文警告她不要耍小聰明。

  門外的嘈雜聲離得很近了,聽得出來,登船的士兵正在逐一核對旅客信息,只怕不是例行檢查那麼簡單。男人的神色有些緊張了,麻利的穿上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侍從制服,先扒在門邊透過貓眼往外觀望,而後又幾步回到窗邊,似乎正在找逃離的路線,可是不等他做決定,敲門聲響起。

  男人在原地躊躇了片刻,見華裔女孩似是要去開門,於是壓低了聲音喊住她,勒令她回床邊去,自己則整了整衣襟,壓低帽檐擋住額頭和眼睛,這才往門邊去。

  艙門打開,門外站的人遠比想像的要多——船長親自帶了遊輪上的治安隊,同登臨檢查的士官一起在門口站著,便是艙門打開了,眾人也不入內,船長領著治安隊微微鞠躬致禮:

  「My apologize,Lady . But,May I Comming?」

  男子本是打算趁開門的時候逃走的,不曾想門外竟有這麼多人,不由心生膽怯,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逃脫的最佳時機稍縱即逝,於是只好作罷,故作鎮定的回到艙室里。

  這間艙室足足有一般頭等艙的三倍大,占據了該層甲板最末的位置,坐擁將近180度的無敵海景,有獨立的梳洗室和露台,衣帽間,書寫台,起居室一應俱全。從這等配備與裝潢不難看出,住在這屋子裡的人地位身份必定與眾不同。

  關於這一點,站在船長身邊的年輕軍官自然也看得出來,雖說是迫於船長的壓力在門外候著,但他顯然對這種禮節不以為然,目光輕蔑的將整間屋子打量了一周,最終落在兩個姑娘身上。

  縮在被子裡的女孩不過十五六歲,金髮碧眼,鼻樑高挺,一看便是個地地道道的英國人。站在她旁邊的女孩看上去比她年長一些,雖說穿著華麗的西式睡裙,燙著精緻的捲髮,但一看便是最熟悉的東方面孔,華裔無疑。

  所以當那個華裔女孩開口應允眾人入內檢查,船長對她畢恭畢敬,一口一個「my lady」的時候,年輕軍官訝異的神色里漸漸染上了些許玩味——他倒是還沒見過自視清高的洋鬼子對哪個東方面孔這般謹言慎行,禮遇有加。於是他的目光又回到了華裔女孩身上,卻見她一隻手緊緊攥著衣角,另一隻撐在床上的手正慢慢伸向枕頭底下,神情緊張的頻頻瞄向身邊站著的侍從。那侍從也是奇怪,無論檢查過程中碰倒了什麼,他都只是在床邊站著,帽檐低低的擋著眼眉,最不正常的,要數他插在褲兜里的手——別說是男傭,就算是男寵也不敢在主子面前擺出這樣的姿勢。

  這樣想著,年輕軍官踱步到男子面前,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而後伸出手道:

  「Your Passport.」

  男子定然是拿不出證件的,於是藏在口袋裡的手握的更緊了些。

  船長聞聲向他們看來,當他的目光落在男子的制服領子上,不由得誇張的喊出來:

  「Oh God!Why you are here,Bedfords!You can not up to this floor!」

  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標誌,男子制服上的標誌顯然與這間屋子裡所有裝飾上的標誌都不符合。

  這問題該是把男子逼急了,眼看著假身份即將暴露,男子心一橫,將一直揣在兜里的手抽出來,亮出彈簧匕首,轉身便要擒住華裔女孩做人質,以博一線生機。也許是身為軍人,對危險有著超乎常人敏銳,男子才剛邁步,他已搶先衝到女孩跟前,不假思索的將她護到懷裡,他該是以為這一刀吃定了,不曾想,槍聲驟然響起,隨後便是匕首啷噹掉落的聲音,他詫異的直起身,卻見懷裡那華裔女孩藏在枕頭底下的手裡正握著一支袖珍槍,修飾著金漆的白色槍身不過手掌大,不同於常見的手槍,那袖珍槍的弧度極其圓潤柔美的,若不是剛親耳聽到槍聲,他也會以為那只是尊沒有實用價值的工藝品。

  女孩該是也沒想到竟會真的打中他,握著槍的手顫抖著,許久才收回身前。這一槍雖說並沒有打中要害,但也是見了血的,男子吃痛,醒過神來的士兵們蜂擁而上,將那男子五花大綁的拖了出去。

  陌生男人雖是被帶走了,但年輕軍官似乎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似是對自己剛才那種出於本能的「英雄救美」很是不屑,不等女孩道謝,他已站起身,整了整壓皺的軍裝,站到一邊,接過部下遞來的證件翻看著:

  「林晚婧……」他低聲念出證件上的名字,將她的學歷證書仔細審視,又抬眼將女孩重頭到腳打量了幾遍。

  在那個年代,遠赴西洋留學是眾多富家子弟鍾愛的歷練方式,但大多是不知名的學校畢業,隨隨便便買個學歷罷了,可眼前這女孩拿著的名校學歷,論資排輩,在英國,乃至歐洲都是一等一的,而在她的國籍一欄赫然寫著: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

  聽他念她的名字,她下意識抬起眼,打量著軍官的一舉一動——眼前的男人約摸二十五六歲,身形高挑,氣度出眾,一身鴉青色軍裝將他本就挺拔的輪廓修飾的越發偉岸,刀刻般稜角分明面龐,冷毅的嘴角輕輕抿著,不說話的時候帶著不容易質疑的威嚴,劍眉入鬢,星眸如炬,眉宇間透著不可一世的英氣,像矗立在薩塞克斯郡西海岸線的石崖,不怒自威的守衛著百米只上的沃土家園,高傲冷漠的似乎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可他的雙眸這樣好看的,雙瞳深邃寧靜,仿佛過去的一個半月里,她看到過的最深的海。如果他行事做派不是這樣霸道,還能再有點禮貌的話,應該不算討厭的人。

  見他只是念她的名字,而後便饒有興致的將她的證件仔細翻看,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本趣味橫生的小說或者雜談。

  女孩顯然有些不高興了,開口道:

  「你想問什麼,儘管問便是。沒必要用這樣的眼神質疑我。」

  年輕軍官似是沒想到她中文說的這樣好,愣了愣,輕笑一聲,反問道:

  「你說我質疑你?」他頓了頓,又道,「也是,我不過是對你的身份很感興趣罷了。你竟然是英國人?」

  「是又如何?」林晚婧仰起頭,她試圖用一種不卑不亢的態度反問,但話出口了,卻像是趾高氣昂。

  年輕軍官冷哼一聲:「我原本是想問,為了這一紙國籍,你們家花了多少心思。不過現在看來,沒必要問了。」

  這樣說著,他從鋪墊著絲絨的水晶匣子裡去取出一枚二等勳爵勳章,這枚勳章是用以表彰「在殖民地擔任要職,或在殖民地為英國對外事務提供服務」的人,換句話說,拿到這枚勳章的人是受英國外交豁免權庇護的。

  「小姐,請允許我提醒你,你現在在中國的領海,即將停靠中國的港口,而你,血脈里既然流淌著中國人的血,這一輩子都是中國人。希望你不會因為在跟洋人相處的時間太長而忘了自己的身份。」

  船長雖說中文不好,但還是聽的懂,也能說一些的。眼前這個陌生男人先是毫不避諱的讀出女孩的名字,一字一頓的,隱約有些輕挑,現在又耳提面令的教訓一位淑女,老紳士不由得眉頭一蹙,用他極不標準的中文警告道:

  「先生,晚婧小姐是大英帝國的特使。我們保留訴諸外交途徑的權利,請注意你的言行,保留必要的禮儀和尊重!」

  年輕軍官聞言,沉默半晌,而後看向女孩,開口道:

  「無意冒犯,還望勳爵閣下見諒。但是我想,勳爵閣下該是明白我說的意思,並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這樣說著,他將那勳章承在掌心裡,伸到林晚婧眼前。

  林晚婧將它接過來,握在手裡,點點頭——她知道,所以她從沒有後悔選擇離開英國,那個她看做第二故鄉的地方。

  但,第二故鄉,永遠是第二故鄉。

  「剛才,謝謝你。」林晚婧柔聲道,她說的,是他奮不顧身救她的事。

  「舉手之勞,小姐無需記掛。」年輕軍官欣然接受了她的謝意,收起了之前的尖銳,又接過隨行士官遞過來的護照,但他沒有接公章,而是從內袋裡拿出了私章,在護照上重重蓋下,遞給林晚婧,道:「若你真明白我說的話,歡迎回家。」

  日落號抵達港口的時候,晨霧已經散去。

  年輕軍官走出船艙,正看見林晚婧與同行的英國女孩相擁告別,而後坐進早已侯在港口的車裡,轎車後還跟著輛貨車,車斗里裝滿了行李箱,兩名精壯的男子正忙著將它們捆綁結實。

  「去查查那兩輛車是誰家的。」軍官對身邊的副官道,目光始終沒有從林晚婧身上移開。

  林家的轎車裡,同林晚婧一起坐在車中的林夫人似乎感應到了那目光,撩開窗簾,正看見甲板上的年輕軍官,軍裝上金黃的穗子很是顯眼。

  「晚婧,你們這船上怎麼還有軍官啊,」林夫人小聲對女兒道,語氣里有些擔憂,「而且他好像總盯著你看似的。」

  林晚婧聞言,也順著母親的目光望去,正對上年輕軍官那不溫不火的雙眸。

  「哪有的事!」林晚婧笑道,「媽您想多了!」

  雖然聽女兒這樣說,但林夫人顯然並不放心,扭頭又看了一眼,這才對司機道:「都裝妥當了便走吧,別在這兒耽擱。」

  司機應了聲是,發動引擎離去,林晚婧在窗簾放下的片刻,對那年輕軍官吐了吐舌頭,這才將窗簾遮擋嚴實,這個小動作年輕軍官看的一清二楚,她掩上窗簾時的小小得意,他自然也領會的淋漓盡致,不由自主的,他的嘴角竟挑起了一絲笑意。

  不屑多會兒,方才派去打探的副官回報:

  「少帥,查清楚了,那車是林家萬利商行的產業,車上之人是林家大夫人,那姑娘乃林家大小姐是也,8年前遠赴英國遊歷,寄於英國大公費爾南德公爵名下撫養,年方20,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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