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節日趣事
2024-05-31 04:08:55
作者: 虹玲
他們趕到花山場,只見村民們都身著節日盛裝,每一個女子都打扮得像一朵花,身上不但穿著平時捨不得穿的新衣服,頭上和項上都戴滿了白花花的銀飾,走起路來叮鐺作響,看得人眼花繚亂。
在平場中央早已樹起一根高高的花杆,花杆的頂端插著梭羅葉,掛著三尺紅布,還掛著兩瓶酒。林子沖指著那兩瓶酒說:「那酒是獎給能爬到花杆上的勇士喝的。花杆上塗有油脂,很滑,不容易爬上去,得靠本事。苗族人有很多爬花杆的能手,不但能正著爬,還能倒著爬上去,有的還能在花杆上表演節目。」
張新月聽了很好奇,問:「真的啊,你也會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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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會了,一會我去當一回爬杆英雄給你看看,不過可惜了我這身衣服啊。」
「那就別去了。」
「就是嘛,今天我打扮的這麼帥,爬到那上面去,只怕來這裡的姑娘們把我給搶了去,到時你捨得啊?」為了試探張新月,林子沖裝作開玩笑一語雙關。
張新月白了他一眼,說:「有什麼捨不得,你當了新郎倌,我好去喝喜酒。」
林子沖難過的說:「你真的這麼想啊?」
張新月裝作天真的答:「是啊。」
林子沖沖她一笑,說:「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
林子沖覺得自己是用開玩笑的語氣問的,張新月也答得似是而非,這讓他的心如墜霧裡,起起伏伏,真假難辯,不免有些失望。
他們呆了一會,吉時到了,寨老楊老么背著苗家的蘆笙來到花杆下,在花杆下倒了三碗酒,吹起了蘆笙祭花杆。
祭完花杆後很多人都去祈福,林子沖對張新月說:「走,我們倆也去祈一個願,很靈的。」
張新月聽他這麼說,就跑過去,跪在花杆下在心裡祝願父母平安健康。
她站起來後林子沖問她:「你祈了一個什麼願啊?有沒有祈願給你找一個如意郎君?」他的話把張新月的臉羞紅了半邊,她也打趣地說:「那你呢?你許了一個什麼願?」
「我當然是許了個好願了。」
「什麼好願?」
林子沖湊到張新月的耳邊,輕聲說:「我願能娶到一個像你這麼美麗的姑娘。」
張新月打了他一拳,說:「呸,誰愛嫁給你啊。」
「想嫁給我的人多的是啊,可是還要看我想不想討嘛。」林子沖對張新月的態度感到很失望,不由得為自己辯駁。
張新月想要岔開話題,就說:「你看那邊的姑娘小伙在做什麼呀。」
林子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是姑娘小伙們在平場邊打雞毛毽,圍成了一個圈又一個圈,只聽一片嗒嗒聲,就見雞毛毽在圈裡飛來飛去,煞是好看。他調皮一笑,對張新月說:「他們那是在談情說愛呢。」
「胡說,我看就像是打自製的羽毛球。」
「我沒胡說啊,你看看他們是不是一對對的在打啊?」
張新月一看還真的是男女對打,問:「這又有什麼道理?」
「我說的啊,這是在談情說愛呢,他們都是和自己的意中人打雞毛毽,要是倆人情投意合,打的雞毛毽很少會掉,這也是以雞毛毽傳情。你想不想去試一試?」
「我才不打呢。」
「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很好玩的。」
「什麼地方?」
「帶你去看苗家姑娘小伙打土電話,走。」
張新月隨著他來到寨子邊的小樹林裡,只見一群姑娘小伙各自分開,男的在一邊,女的在一邊,正在那裡對著話筒唱山歌,話筒是竹筒做的,中間用一根線穿著。林子沖把她送到姑娘那邊,用苗話嘰嘰咕咕的和她們說了一通,就對張新月說:「你把這個話筒放在耳朵邊,一會我給你喊話。」
說著就跑到男的那邊去了。
張新月好好的拿著話筒,不一會就聽到林子沖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新月,張新月,我愛你——」
張新月聽到他這獨特的表白,心裡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林子沖的感情,只是拿著話筒發呆。
不知什麼時候,林子沖跑回了她的身邊,而她手裡的話筒早已被那群小姑娘搶走了。
林子沖看她在發呆,心裡不由得發毛,是不是自己剛才過於直白,嚇著她了?
他嘿嘿笑了兩聲,為自己打圓場,說:「我剛剛逗你玩呢,這土電話就是用來傳情的,他們一激我,我就亂吼了。」
張新月知道他那是在自圓其說,也不點破,就說:「我們去哪裡吃午飯啊?玩了一上午,我都餓了。」
「我帶你到田龍村去吃,那裡有我家的親戚。」
「又帶我去混吃混喝。」張新月想儘快打破僵局,開玩笑的說。
林子沖也笑了,說:「怕什麼哦,我們苗家人很好客的,你去了他們歡迎得很。」
「那好,走吧。」林子沖伸手過來想拉著張新月的手。張新月打開他的手說:「我自己會走。」說著往前走去。
林子沖跟了上來,說:「我那是當心你嘛,你今天穿得這麼漂亮,我怕那些小伙子把你拖去當媳婦哦。」
張新月聽他有點危言聳聽,就說:「你騙小孩子呢?」
「我真的沒騙你,我們苗家人就是有拖媳婦的風俗嘛,你生得這麼好看,只怕早就有人盯上了。」
聽他這麼說,張新月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說:「哪裡有人啊?」
「當然有,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林子沖似是而非的說。
「就你會貧嘴,快點走了。」張新月臉一紅,低頭向前跑去。
他們二人來到田龍村,林子沖帶著她來到一戶院子很寬敞的人家,說:「這是我舅舅家,進來吧。」
主人家見有客人來,忙出來打狗迎客,把他們讓進了屋。堂屋裡早已擺了一桌酒席,有好幾個老人正在那裡聊天喝酒。
林子沖的舅舅招呼著他們倆人入席,席間張新月總是聽見老人們不停地說到「資佑」這個詞,就悄悄問林子沖「資佑」是什麼意思。林子沖湊到她耳邊說:「資佑,就是蚩尤,古時候的戰神,苗族人的祖先。」
張新月驚得差點叫起來:「啊!蚩尤是苗族人的祖先?」
林子沖輕聲說:「噓——,小聲點,別嚇著別人。你們漢人自稱是炎黃子孫,我們苗族人說自己是蚩尤的後代,有什麼奇怪的?」
「我是第一次聽說嘛。」張新月無辜的說。
林子沖故作神秘的說:「那我和你講講。自從蚩尤在逐鹿和黃帝戰敗後,苗族人就節節敗退,因為每一朝的當政者都對苗人進行殘酷的壓迫和剝削,苗族人始終沒有再建立過自己的政權。苗人一路向東南方向逃命,五千年來散落在大半個中國的湖南、廣西、貴州、雲南、四川等地,有的還跨過國境到達越南、寮國、泰國,甚至到達美國、加拿大、法國等國家。蚩尤是當時的戰神,苗族古歌傳說黃帝與他九戰九不勝,後來只能用計誘引蚩尤,趁他大意之時殺了他,還把他身首異處而葬。史料記載蚩尤是頭上長角,手腳長鉤的怪物。估計是當權者為了取得民心,就把蚩尤妖魔化了,其實蚩尤也算得一代英雄,應當和黃帝、炎帝一樣,是中華民族的始祖。雖然他在別人心目中是魔怪,可是苗族人卻紿終把他當成英雄來愛戴。就是現在蚩尤的發音在苗語裡也是男子漢的意思,苗族人叫父親為資,叫爺爺為尤,叫祖先為剖尤,這些尊稱都和蚩尤有關。」
聽了林子沖的一席話,張新月感覺像天方夜談,她就問:「你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
林子沖說:「在我們苗家歷代口口相傳的古經和古歌里啊,還有現在很多歷史學家也在進行考證,就是來我們鄉掛職的李新國副鄉長,他也研究苗族的歷史呢,他也和我說過一些。」
張新月說:「如果考證是真實的,那可真是顛覆了一段古代史啊。」
林子沖笑了,說:「其實誰也說不清到底什麼才是歷史真正的真相,中國的歷史本來就是今朝寫前朝,有多少真實的歷史沒有記錄下來啊。更別說在那亘古的年代,全是靠傳說來記錄歷史,其真實性就更難說了。你說當做聽故事吧。」
張新月說:「你能把他們說的譯給我聽聽嗎?」
林子沖點點頭。隨著林子沖的翻譯,張新月眼前好像打開了一個時光隧道,一幅幅悲壯的苗族遷徙史詩出現在她的面前。她仿佛聽見戰鼓聲聲中蚩尤的白馬在嘶鳴,寒風嘯嘯中蚩尤的鮮血染紅了片片楓林,看見苗族人告別家園一路悲歌從平原踏進森森密林,為了不走散他們立起了花杆聚眾,為了不迷失他們用蘆笙引路。跨過長江大河他們遺失了文字,婦女們就用針線把走過的路繡在衣裙上。衣裙上的方方塊塊是他們曾經居住的家園,條條嶺嶺是他們趟過的山山水水。雖然一次次遺失家園,可是他們還是不停地鼓勵自己,始終相信天涯海角總會有一片土地是安寧的。
張新月完全被這些史詩震撼了,這真是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是一個民族血淚斑斑的遷徙史。她對林子沖說:「猶太人說他們是在這個世界上最苦難的民族,可是我看和苗族人相比,他們要幸運得多。」
林子沖說:「是啊,苗族的歷史太苦難了,還好現在是新中國,苗族人又得以繁衍生息,呵呵,是黨和政府的關懷讓我們不用再搬來搬去了,不然我就認不得你了,哈哈。」
張新月見他說什麼都要引到自己身上,笑著說:「盡胡說。」
這回林子沖卻沒有笑,嘆了一口氣說:「我沒胡說啊。可惜現在知道苗家歷史和苗族文化的人越來越少了,都快要被同化完了。」
張新月聽了也嘆了一口氣,看看自己身上新衣服說:「是啊,要是全被同化了,這些美麗的苗繡不見了,那多可惜啊。」
「嘿嘿,別想了,這是個人力量無法改變的事情,現在都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誰會在意這些東西呢。快吃飯吧,吃完我帶你打鞦韆去。」
吃過飯,張新月和林子沖告別了主人,有說有笑地來到花山場,那裡的人更多了,早已成了一片人海,只聽見蘆笙陣陣傳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人們的陣陣喝彩。
張新月扒開人群走進去一看,原來是一個苗族男子正在展示他高超的蘆笙技藝。只見他兩肩著地,頭顱稍向前傾,雙腳朝天,雙手緊握蘆笙,不停地吹著曲調,笙調竟然和諧至極,沒有一點卡殼。隨後又見他頭足著地,身軀懸空,邊吹邊向前作弧形翻滾旋轉而衣著身體均不挨地沾泥。轉了幾圈之後他又吹著蘆笙一個跟斗翻上一條長凳板,蹲在上面跳,然後輕輕一點,將板凳蹬立,飛快跳到朝天橫立的兩隻板凳腳上,邊吹邊舞,再做了一個倒立亮相就還原板凳一躍而下,駁得了人們的滿堂彩。
林子沖看了一會,把她拖了出來,說:「這有什麼好看的,我們去打秋,那才好玩呢。快走。」
張新月不得不和他離開,他們來到打秋場,只見兩根木桿插在地上,中間相隔三米多寬,兩根長長的繩子分別從兩根木桿上掉下,中間連著一塊木板,有一對苗家男女正在上面盪著鞦韆。他們盪得很高,不時的聽得見兩人的歡呼聲。
林子沖和張新月說:「一會我們一起上去盪,那是飛一樣的感覺。」
張新月看人家盪得那麼高,心裡有點怕,說:「不會掉下來吧?」
「不會,有我保護你,不用怕。」
不一會,那對情侶從鞦韆上下來了,林子沖忙拉著張新月踏了上去,張新月剛拉好鞦韆繩,林子沖就開始盪起來,鞦韆越盪越高,張新月感覺就像以前在遊樂園坐過的海盜船,她忍不住叫了起來,緊緊的貼著林子沖,大聲說:「太高了,我害怕。」
林子沖大聲地對她說:「你閉上眼睛,別看下面,用心去感覺。」
張新月閉上眼,耳邊只聽得見呼呼的風聲刮過,整個人就像是飛在雲端,飄啊飄,一時不知身處何方。她只用力拉著鞦韆繩,任林子沖不停的盪著,已然迷失了自己。
過了好久,鞦韆好像不那麼晃動了,她才睜開眼睛,原來林子沖已盪得滿頭大汗,沒有力氣了,只任鞦韆隨著慣性在風裡飄。
見她睜開眼,林子沖問:「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是不是感覺自己在飛。」
張新月點點頭,說:「我還以為自己飛到天上去了呢。」
林子沖咯咯的笑了。
晚上,林子沖又帶著她去跳舞,在聲聲木鼓聲中,人們圍著篝火盡情狂歡。張新月和林子沖在人群里穿來穿去,不知什麼時候林子沖緊緊的拉住了自己的小手。
張新月感覺到小林的手心有點濕濕的,眼光也不敢看她,她試著把手抽出來,可是反而讓小林捏得更緊了。她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叫了一聲「小林。」
小林不讓她說話,拉著她跑出了人群,他們一直跑,跑了好遠,在一個沒有人的角落裡,林子沖忽然把她緊緊的擁在了懷裡。張新月聽到他的心跳快得好像就要跳出來,一股青春的氣息讓她有一陣眩暈。
好半天,小林才緩緩的鬆開她,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在她鮮紅的唇上親了一口,說:「新月,我喜歡你!從我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喜歡你,新月,你能和我在一起嗎?」
張新月被這突然的表白嚇著了,她故作鎮定地對小林說:「小林,對不起,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給我時間,好嗎?」
小林沒有想到張新月會拒絕他,眼裡的光一下子就淡了下去,憂傷地說:「新月,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是大學生,又是城裡人,我只是個中專生,還是山裡的苗族,你不會看上我。可是新月,我對你的愛是真心的,你知道嗎?」
張新月不知道要怎麼來回答小林,她知道林子沖喜歡自己,可是她真的沒有想過和他在一起,那不是她想像的愛情。林子沖是善良的,她不想傷害他,可是她也無法接受他。她掙脫小林的懷抱,語無倫次的說:「小林,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真的還沒有想過。」說完就飛快地跑了,小林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整個人就像虛脫了一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