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從頭
2024-05-30 16:08:23
作者: 尚淺w
四年前。錢塘林氏。
「宗祠起火了!快救火!」
「水呢,快打水來!」
「家主來了!」
一片紛雜的腳步聲和喧鬧聲中,那拿著蛇頭杖的美婦跌跌撞撞跑了過來,她推開所有擋在面前的人,若非身旁的弟子拽著,險些直接撲到火里:「......宗祠!不好!」英招幾乎喊破了音,猛地一掙就要往火里衝去,只聽轟的一聲,燃燒著的房梁在她轟然墜落,婦人停了一下,神情是罕見的驚慌與脆弱:「不要......林家十代家主的牌位......不!」
「家主不可!」兩個弟子緊緊抱住了她:「家主!宗祠成灰已是定局,家主切不可賠上自己性命啊!」
「阿武將林氏託付與我,我卻只能看著林氏步步瓦解......如今連宗祠都不放過!夏平崖!我——」
咔嚓。咔嚓。木頭燒裂的聲音不絕於耳,可是在喧譁聲和噼啪聲里,靠近宗祠的幾人都聽到了細微卻堅定的腳步聲。只見那火光之中,一個黑影緩步走出,手裡托著一個盒子。英招雖然看不見,但她顯然也感受到了那突然出現的陌生氣息,直到那黑衣人走到她面前,雙手遞上了盒子:「來晚了,只救出了林武前輩一人的骨灰。」
英招的手顫抖著接住那已經被燒黑的盒子,緊閉的眼流下兩行血淚來,滴在那木盒子上,仿佛針扎在旁邊弟子的心上。那平日堅韌的美婦人,全然不顧是否有別家眼線在,不顧自己哭泣是否軟弱,緊緊抱著那骨灰盒跪倒在地,低聲抽泣著。一時院中靜默無言,就連救火的弟子都停下了手,隱約可見眼中淚花。
他們這些留下的,都是老家主和林武自小帶大或是受過恩惠的,他們自然將英招的不得已和難處都看在眼裡;她為了林氏付出了多少,只有他們有資格說話。可如今,所有人都失了聲,放下手中的一切,對著那火中的祖祠,深深跪拜。
「英家主,節哀。」黑衣男子淡淡道,拍了拍英招的肩膀。他的聲音很年輕,英招確信自己從未聽過,也從未認識這個人:「閣下是誰,竟然此時出現於此?」
「吾乃生死台黑先生,奉主子之命至此。生死台一早收到風聲,說夏家會對林氏動手,沒想到,還是來晚了一步......」說著,他輕輕嘆了口氣,頗為遺憾。英招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秀眉微皺:「生死台?老身為何從未聽說過......」
「我家主子遠自海外而來建立生死門,至今不過月余,英家主不知道實屬正常。」黑衣男子說著手腕一翻,手裡多了一枚梅花形的鐵片,細看竟是兩枚極薄的鐵片貼合而成:「此乃梅花信,主子要對英家主說的都在信中。家主一定很想知道為何主子一個外來之人會對陸上之事了如指掌,若是有一日你願加入生死台,自會明了。」
黑衣翻飛,那人足尖點地,輕盈如鷹,很快消失在夜空之中,而英招的手還保持著抓空的姿勢,沒有注意一片鷹羽在她手邊飄落。婦人心裡一團亂麻,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對著宗祠的沖天大火,長出了一口氣:「可有抓到縱火之人?」
「有!把那個小畜生帶上來!」一邊的弟子厲聲道,不一會兒,一個被燒黑了半邊臉的少年被押了過來:「跪下!林氏養你這麼大,你竟然給夏家賣命!」
「那又怎樣!」少年掙扎了一下,眼裡滿是憤恨:「自從家主死後,林氏一天不如一天,多少師兄弟都走了!夫人一介女流,該剛硬時不剛硬,不該剛硬時偏偏死咬著不鬆口!你自是和夏家對著幹,保全你所謂名聲,我們呢!我們現在在仙門裡,走出去連條狗都不如!你對得起林家主嗎!」
「滿口胡言——」
「住手。」英招制止了那弟子,聲音有些顫抖:「他說得對,我對不起阿武。」
我只想著保全林家,可卻總是適得其反。他們欺我無人,我想息事寧人,便總不回擊;待他們發現我是個好欺負的了,我才發現自己做的多錯。
堅韌是好事,只是我堅不如人,韌不如人......
「以往是我太自私,未曾聽過你們的想法。不過,只要我還在,林氏就在。你們想離開的便離開,願意留下的,我英招,在此謝過。」那人一手抱著骨灰盒,一邊向眾人深深彎腰行了一禮;餘下弟子被英招的話震到了,一些人想上前,一些人卻向後退去,一時劃分出了一道不甚分明的界線。
那婦人走到那少年面前,俯下身子,撫上了他的臉頰:「孩子......」她緊閉的眸動了動,好似看得見他一般,用手撫過他臉上的灰黑痕跡:「你剛剛,是想把自己燒死吧......你們對林氏傾注的心血,一直不比我少,可惜我總是看不到......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
「家主,您別這麼說!沒有你,現在林氏早被夏氏吞併了,您已經做了很多了!」
「還不夠多。」英招搖了搖頭,笑容有些苦澀;只聽咔噠一聲輕響,她手裡的梅花信旋轉了起來,英招將那鐵片貼在耳邊,細微的聲響只在她聽來是一句話:若夫人願意,生死台大門時刻向你打開。
那聲音男女莫辨,但卻莫名的讓人信服。
「以前我總是想,保全林氏保全林氏,可是我卻根本沒有發現,我沒有一個盟友。如今林氏不能再單打獨鬥了......遂夏平崖的意,去當夏家的狗,我寧願相信今日的陌生人!」
雞鳴頭遍,君落從入定中緩緩睜開眼睛,就見那男子倚著桌子,低著頭若有所思。見君落醒過來,鷹雉抹了一把臉:「主子你可算醒了,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
「說來話長。」君落說道,鷹雉識趣的沒有再問,因為他知道這個人絕對不會長話短說。女子走到窗邊,看了一眼開的繁茂的桃花樹,眼裡有一絲悵然:「我倒是很久沒回來過。」
你回來幹啥?等英招從墳頭跳出來追你報仇?鷹雉心裡暗暗道,目光觸及那一片緋雲,心裡卻也跟著沉重了許多。當時殺英招,是清遲動的手,但英招卻是死在他眼前。那時候林氏餘下子弟已經對生死台頗為信任,於是他們設計了英招的死,當然君落沒有將這嫁禍給夏平崖,她讓英招死於惡妖之手。林氏的子弟沒有懷疑,他們悲傷的安葬了這個堅韌的女子,就在這棵桃花樹下,讓她和自己的丈夫同眠。
雖然對人類沒有那麼多的感情,但英招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場景,鷹雉多年來一直無法忘懷。那樣不甘的神情,也許他死的時候,也是一樣的吧。
「所以主子你叫我過來,是陪你懷舊?」
君落挑了挑眉,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的還真美。無庸他們在永州一切順利?」
「不順利的話,你肯定比我先知道。」鷹雉聳了聳肩。
「......」女子無語了一下,繼而勾唇一笑,風情萬種:「鷹雉,我看你越來越沒用了,看來我們有口福能嘗嘗千年的鷹肉是什麼味道?」
男子打了個哆嗦,連忙抱住了自己,一退三丈遠:「別別別,不拔毛什麼都好說!無庸主子他們好像算計的挺麻煩,坦白說,我覺得能成的可能性很低,那老竹子都修成妖王了,不會那麼沒腦子。」
「怎麼算計的?」
「他讓無邪偽裝成那個尼姑的轉世,然後讓她再因為夏氏的人假死一次......不是我說,主子,這一次這個計劃很失水準啊!」
女子微微頷首,卻好似思索著什麼;鷹雉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一句吐槽竟然得到了君落的肯定,結果就見那人轉過身去:「走,現在回筆架山,然後我回劍莊露個臉,去永州。」
「啊啊啊?去永州?」
夜。永州。
「阿嚏!」虞天和揉了揉鼻子,嘟囔了一句:「這怎麼莫名的有點冷呢......」他安身的客棧在永州城中央,到哪裡都很方便,尤其是隔壁就是怡紅閣,晚上更是熱鬧得很。只是這個夜晚,他似乎嗅到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
是妖!
那氣息只出現了一瞬,但卻格外強烈,虞天和立刻捕捉到了,他猛地推開窗子,目光在人群中尋尋覓覓,忽然瞳孔一縮:「那、那不是......」
無邪姑娘?
「葉公子,你要帶我去哪兒?」三百微微皺眉,試著掙脫了一下男子的手,未果。葉般若微微一笑,刻意抓的更緊了些,今晚也不知是什麼日子,這條小巷的人格外的多,二人多虧了牽著手這才沒有被人流衝散。
只是這牽手沒有任何情愫,只有兩方不可測的心思。
「葉公子!」三百停下了腳步,眉眼間有些猶豫:「我不能離開怡紅閣太久,被羅媽媽發現就完了。」她收回了被葉般若緊緊牽著的手,態度格外堅決,那人也沒有阻攔,只是靜靜看著她,忽而一笑:「明燭姑娘,我能帶你走,你再也不用回去了。」
夜空忽然炸響一聲悶雷,接著便是雨點紛紛落下,三百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人,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直到那寒意忽然竄上脊樑,她才反應過來自己中招了,手腳忽然失去了力氣,她下意識想抓住什麼,卻只抓住了那墨綠色的衣襟——
「我知道,你不是她。」葉般若淡淡道,攏了攏三百額前的碎發,喃喃道:「可我還是不想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