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心魔
2024-05-30 16:06:04
作者: 尚淺w
秦嶺。太白山。
「他們攻上來了,快跑啊,快跑!」
「救命!救救我,我還不想死!」
「點火!所有人,一個不留!」
眼前猛地竄起一條條火舌,烈焰順著主宅攀向庭院、花園,每一寸土地都被火焰覆蓋,凌厲的山風助長著火勢,讓那火魔在太白山頂肆虐,吞噬每一處房屋,每一條生命,每一點記憶......
「娘,你帶小妹先走,我們斷後!」
「沄兒,淇兒......」
「快走啊娘,再不走一個都走不了!快走!」
耳畔響起刀劍出鞘聲,還有追兵的腳步聲,藍衣女子回頭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兩個兒子,牽著小女孩毅然轉身,奔向密道。她牽著的女孩不哭不鬧,卻在跑出兩步後忽然回頭,那雙不符合年齡的淡漠雙眸里,映著追兵提起自己兩個兄長頭顱的影子,還有那熊熊烈焰。
一聲羽箭破空聲響起,藍衣女子想都沒想把女孩撲倒在地,羽箭貫穿了她的腹部,她輕輕撫摸過女兒的碎發,一遍又一遍,縱然淚流滿面,也還是露出一個笑容:「娘只能陪你到這兒了,千秋,你一定要活下去,爹和娘都在天上保佑你,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聽到沒有?」
女子腹部的血滴在女孩臉上,她仰起頭想再看看娘親的樣子,眼前卻是一片模糊;她緊緊抓住女人的手,眼淚在一瞬間決堤,她什麼話都沒說,就是緊緊地抓著,喉嚨里發出小獸一般的咕嚕聲。
追兵噠噠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女孩卻恍若未聞,抱緊了面前的女人。
娘,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最後悔的,就是當年沒有跟你們一起死......
那樣就不會有之後的生不如死。
「在這裡,快抓住她!」
如果真的死了,也並非不是一種——
「等一下!你是什麼人!」
女孩的心忽然咯噔一聲,她猛地抬起頭,只見山崖拐角處站著個白衣男子,距離太遠,她看不清那人的樣子,卻能聽到被風送到她耳中的一聲:
「落落......」
「落落!」懷中女子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連脈搏都是許久才能感覺到一下跳動。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噬心魔發作後笑著握著無庸的手安慰他,那雙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唇更是漸漸發紫。
因為她這些天不時的壓抑惡咒,君落提前一天進入了心魔。
懷裡的人就像睡著了一樣,面目平和,可那愈發冰冷的體溫卻好像也冰了無庸的心。他環顧這被櫻攪得鬼氣森森的大殿,輸入君落體內的靈力宛如泥牛入海,全都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吞噬,而女子依舊沒有好轉的跡象。
「怎麼辦......」沒有辦法,無庸第一次感到如此束手無策。
「呃啊!」懷中的紅衣女子忽然眉頭一皺吐出一口黑血,無庸連忙為她注入靈力,卻只見那慘白的俏臉上,兩道紅痕自眼睛緩緩流下,接著是鼻子,耳朵......無庸愣了一下,瘋了般掐住她的手腕,尋找那一下脈搏,懷裡的人越來越冷,在他將指骨捏碎前,他終於感受到了那微弱的心跳。
微弱,但是還有。
銀藍色的光芒忽然映入眼帘,無庸幾乎是狂喜地回頭,只見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建木已經浮空而起,銀藍色的枝條延展著,似乎想觸碰那虛弱的女子。
對,還有建木!落落曾與建木融合,肯定也不會排斥這一截!
唰——一道金光罩住了那銀藍建木,將它緩緩牽引至君落胸前;眾生扇在無庸身後展開,金線緩緩纏繞上女子的十指,好似往日他們十指相扣。
落落,一定要堅持住!
當——當——當——
鐘聲忽然在耳邊響起,君落猛地回神,眼前已經不是剛剛的太白山巔,而是一處莊嚴佛寺。明烈的陽光微微刺痛了少女的眼睛,她下意識抬手去擋,才發現自己手裡拿著柄劍,那劍鞘平凡無奇,劍柄雕成了纏繞的雙蛇,墜著截紅流蘇,但是和她這一身紅衣頗為相襯。
「落落,走了。」耳畔傳來一聲喚,身邊那白衣男子便向前走去,銀冠束髮,腰間配劍隱有幽幽深藍光彩,她看著那背影愣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自嘲,連忙跟了上去:「是,師父。」
這是執念而成的心魔,不去計較糾纏,便不會被困死。君落固然是個執念頗多而重的人,但在生死面前,她有令人驚嘆的自制力。
上官霖與金山寺住持果言大師是忘年交,每年的四月初八佛誕日都會提前兩天來金山寺與果言見面,並參加佛誕日。按理來說上官霖一個修仙之人,與這佛寺應該是有些許違和,但巧就巧在上官霖的生日也是四月初八。雖然岱宗山莊的從容是刻在骨子裡一脈相承的,但凡事不爭、不與謀算這一點,君落一直覺得更大是受了上官霖這位年輕莊主的影響。
「住持,上官莊主來了。」小沙彌通報了一聲,那正與監寺商量佛誕日事宜的老僧人聞言抬頭,雖然六十又七,可依舊雙眼熠熠宛如四十壯年,比去年見到時又年輕了些。君落聽說過有修行高深的人最後會變成鶴髮童顏,雖然她並未見過,可這果言大師應該就是這種人。
「阿彌陀佛,上官莊主來得正是時候。」果言笑著行了一禮,君落連忙跟著師父回禮,不知為何,果言輕飄飄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好似將她整個人都看透了。上官霖自然也注意到了,但卻什麼都沒說,笑意淡淡,開著玩笑:「一年未曾吃到過金山寺的齋飯,霖甚是想念。」
果言囑咐了旁邊弟子兩句,收拾一下寺後的兩間禪房,便引著上官霖和君落往齋堂去了。一路上果言和上官霖說著話,君落也沒有插嘴,只是靜靜地跟著,不時看兩眼上官霖,眼裡似有好多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君落正一筷子一筷子攪著碗裡的素麵,就聽身旁師父道:「果言大師,你這齋堂可是換了廚子?這素麵還不如落落做的好吃。」
果言無聲地笑笑:「原來上官莊主挑的不是味道,是人啊。」
咳咳咳。一旁吃麵的少女忽然嗆到了自己,捂著嘴咳了兩聲。上官霖給她推了杯清水過去,君落卻連連擺手,緩了緩,平復了下來。對面的果言從少女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上官霖,緩緩道:「無論哪個廚子,做的都是一樣的素麵。上官莊主會品出高下之分,可見心裡依舊有高出眾生一等的人。」
「霖牽掛頗多,難捨難了,今生恐怕都做不到像大師一般豁達。」上官霖笑了笑,仿若沒有聽出那人話裡有話,看向少女的眼神無比溫柔。果言知道他的脾氣,輕輕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說。二人吃過齋飯,果言便說有些事情要與上官霖商議,讓僧人先帶君落去休息,上官霖調笑似的問了句何事需要避人,果言看著那紅衣少女,淡淡道:
「是些有關貴莊在曹州的傳聞。」
當年聽到這句話時,君落好像一下被扔到了冰窟窿里,從頭到腳都涼透了;如今再聽到這句話,想到那之後的種種,君落只覺得心在滴血,一滴一滴,燙得她想哭。
曾經她對二人的談話耿耿於懷,縱然上官霖沒有任何異樣,她還是心有介懷,這介懷就漸漸成了一種執念,他死之前,她想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什麼;他死之後,她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回答果言的。
為什麼他什麼都知道,卻還是配合著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為什麼明明知道結局,還是選擇相信?
君落眼前忽然一黑,下一秒,她出現在了大雄寶殿。少女看著手中的一卷手抄心經,外面風雪的嚴寒讓她微微發抖。大殿裡只有她和果言,炭盆里燒紅的炭不時發出噼啪聲,紅衣女子向外看去,只見漫天白雪,飄飄灑灑,仿佛要掩埋了這泰山才算痛快。
這是齊魯百年來最大的一場雪,這雪下了三天三夜,雪停時,城鎮裡的積雪都快沒過小腿肚。阿紅說,這雪是專門為莊主下的,他走時艷陽當空,剛入冰棺便下起大雪來,許是老天憐惜他英年早逝,也流了幾滴淚下來。
「這是師父生前手抄的心經,他臨終前囑咐我,讓我一定帶給大師。」輕輕將心經交到那布滿皺紋的雙手上,君落低垂著眼,不敢抬頭。龍泉劍已經佩在了她身上,劍主的印也被上官霖傳給了她,可她沒有要莊主之位,而是將象徵權力的龍劍扳指奉還給了上官明復。這是岱宗劍莊建莊以來,第一次劍主與莊主分離。
「霖,將莊主傳給了你?」果言好似蒼老了許多,話語緩慢,看向她的目光卻依舊有神。
君落抬頭與他直視,緩緩道:「師父本要傳與我,但君落不足擔此大任,已將莊主之位奉還老爺子。」
呼呼——狂風呼嘯著吹打著殿門,果言良久無言,最終長嘆一聲:
「知難而上,無怨無悔。」
「......」紅衣少女沉默了,半晌,她閉了閉眼睛,聲音有些許顫抖:「君落曾聽人言,大師曾對師父說我是他命中劫數......」
「大師所言非虛,我確是。」
轟!
周身的一切頃刻坍塌,君落只覺得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墜落著,那黑暗沒有邊際,沒有盡頭,觸目便是黑暗,黑的像她住過的棺材,像她被老闆娘毒打的夜,像她躲官兵躲進的黑煤堆,像她初見他的那一晚——
一點金光在眼前閃爍,下一秒,耀目的金蓮在眼前盛放!
「在下岱宗劍莊現任龍泉劍主君落,敢問道友名諱?」
「無爭山莊,無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