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聽琴
2024-05-30 16:06:02
作者: 尚淺w
細雨輕敲竹葉,院中的幾攏翠竹經這秋雨洗禮,煥發出一種剔透的墨綠光澤。灰白的雲,鮮艷的花,伴著不遠處的溪水潺潺聲,悅耳悅目,幽靜動人。無庸抬手放飛一隻信鴿,手指一搓,手裡的紙條便化作了齏粉,被風吹散。
他回過身,看向君落的眼裡有些擔憂,後者躺在榻榻米上也正看著他,目光一撞,女子微微一笑,像是在安慰。
今日已是第三日,君落聽不見了。
昨天他們去了道成寺,住持聽了無庸描述立刻認出君落中的是噬心魔,先失五感,再入心魔,哪怕是天仙下凡也不敢說能從心魔里走出來;無庸追問如何可解,住持確實連連搖頭,那合十行禮的樣子,仿佛是在讓二人節哀。無庸本還想嘗試用眾生扇引出噬心魔,卻被君落阻止,女子不說他也知道,哪怕成功引出來,也是引到他身上罷了。
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一隻手輕輕撫上他皺起的眉頭,無庸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君落身邊。紅衣女子向他笑了笑,做了個口型:沒事的,我命硬。
無庸握住了她的手,那隻手和他初次為她把脈時一樣的冰冷,君落卻毫不在意,十指相扣與他握緊。
剛剛是山莊來信嗎?君落問。無庸點了點頭,剛要說話,想到她現在聽不見,便取了紙筆來寫:鷹不泊問我歸期,我想了想,你還有兩日便要入心魔,不宜在海上顛簸。其實早該帶你回去,若是能早些知道你中的是什麼惡咒,在蓬萊好歹也有些藥材可以......
筆被女子摁住,無庸有些疑惑地看去,君落卻只是摁著筆,搖了搖頭。她握住那人的手,輕輕寫下幾個字:對雨聽琴,偕風賞花。她看看無庸,指指一旁懸掛的古琴,眼睛亮的像是等著吃糖的孩子。
「彈琴?」無庸有些詫異。君落點點頭,自榻榻米上站了起來,到牆壁前小心取下那古琴,安置在琴案上。無庸有些不明白她為何忽然要聽琴,就見紅衣女子轉過身來,唇角笑意有些悵然,雙唇微微張合,叫了一個名字:龍泉。
耳畔忽然炸響一聲龍吟,銀藍色光芒在君落面前凝結,化作一柄暗藍色長劍,劍鞘通體漆黑,隱有藍光遊走,宛如龍形;君落一手握柄,一手托鞘,只見長劍銀白如雪,劍光清冽,有如清泉,劍氣凌厲,好似紫電,無愧神兵之稱!
四年,龍泉終於出鞘了。
在船上,他曾開玩笑一般問她,不知此次可有幸見識劍主的龍泉劍法。
如今,她舞給他看。
細雨微冷,長劍如虹,那紅衣女子在雨中持劍起舞,一刺一挑,劈抹點截,行雲流水,仿佛這些劍招就刻在她的骨子裡,渾然不似四年不曾用劍之人。雨聲之中,低低的一聲琴音響起,和著女子舞劍的拍子,和著風雨,和著花竹,也和著炎涼世態之中的兩顆心。
世人紛紛。風對月,花對酒,你我對紅塵。應是天老去,不吝情字刻入魂。
互道情真。山入水,雨入燈,深情入淡痕。想來人間苦短,此心應許此人。
櫻苑。
門外的武士正打盹時,屋子的門忽然被裡面的人拉開,櫻掃了兩眼門口的武士,淡淡道:「通傳河內大人,我要去道成寺。」
「櫻姬,此事有個定論之前,您哪兒也去不了。」一個武士諷刺道,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從河內的藤田一郎過來,看守櫻得武士便換成了他們倆帶來的人,花梨也被單獨看守。女子瞥了那人一眼,又說了一遍:「向河內大人通傳一聲,今日是我娘親忌日,我要去道成寺誦經。」
許是她強硬的態度惹怒了武士,武士輕蔑一笑,剛要拔刀威脅,卻聽到院子裡傳來一聲冷笑:「怎麼,源氏大小姐還把自己當公主呢?」藤田一郎冷笑著走近,看櫻的目光恨而怨毒:「天皇已經下令定源柊吾散布謠言、紊亂民心之罪,加上他前幾次辦事不利,天皇震怒,你父親明日便要被押解回京都。你父親年輕時那般得寵,如今不也是死罪難逃,你這一時興起被封的櫻姬,殺了小武還想滋潤地活著?我勸你消停些,待回京都,咱們慢慢......」
啪!櫻姬一把打掉男人伸出來的爪子,微微冷笑:「來日方長,咱們慢慢斗。」
「小蹄子......」藤田一郎氣得直瞪眼,另一隻手高高揚起,凌厲掌風在耳畔響起,櫻閉上了眼睛,袖子裡的雙手緊緊掐在一起——「藤田大人!住手!」
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來到,櫻長出了一口氣,睜開眼便看見神色慌張跑過來的河內。藤田一郎頗為不爽,但河內是天皇面前的紅人,他也不敢發作,剛想解釋兩句,河內卻徑直走向了櫻:「櫻姬,您沒事吧?」
櫻看了藤田一郎一眼,沒有應答,而是道:「河內大人,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以往都會去道成寺誦經,不知道大人能成全櫻此事?」
美和子的忌日明明是四月,這人要搞什麼鬼?藤田一郎剛要出聲,卻見河內點頭如搗蒜:「自然自然,生母忌日理當誦經,櫻姬準備何時啟程?」對於藤田一郎的眼色,河內選擇了無視,聽櫻說了『現在就走』立刻就開始安排人手跟隨,點兩個人的都是他帶來的御前侍衛,藤田一郎有點搞不清楚這到底是監視櫻還是保護櫻了。
櫻提出要在道成寺過夜,河內也答應了,安排好人又囑咐了兩句,便拉著一旁黑臉的藤田一郎走了。櫻看著藤田一郎的背影遠去,心裡冷笑一聲,與兩個武士向道成寺去了。
總有喜歡耍小聰明的兔子,敢在老虎面前張揚。
「藤田大人,櫻姬還是天皇親封的公主,你怎能如此不敬?」河內冷冷問道。藤田一郎怒極反笑:「不敬?她殺了我兒子,我還要尊敬她?」
「殺人的並非櫻姬,而是蓬萊那位仙長。此案已經了結了。」見男人一臉震驚,河內心裡冷笑一聲,繼續道:「藤田武對櫻姬不敬在先,仙長所為實屬無奈,雖然失手殺死,但於情於理都不該追罪。念及藤田武生前在陰陽寮為事,其父又是朝廷棟樑,賜金千兩,以慰父憂。」
「賜......賜金?」這段話無異于晴天霹靂,藤田一郎目光呆滯地看著河內,後者只是拍了拍他肩膀,微微搖頭:「誰讓你兒子色膽包天,就偏偏惹了櫻姬呢?那可是將來的女御......藤田大人是個明白人,話我只說到這兒,你節哀吧。」
那高大的男人從他身邊走過,藤田一郎卻像是失了魂一般,愣愣地看著前方。
怪不得,河內一開始就那樣偏袒櫻,原來這櫻姬,是這麼來的......
他愛財愛了一輩子,卻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拿到染著兒子的血的金子......
那穿著官服的男人忽而掩面大笑,而臉上,老淚縱橫。
源柊吾被上了枷鎖,明日便被帶走,源氏的宅子也被查封,於是無庸和君落理所應當地收到了逐客令。君落什麼都聽不見,只是看著無庸和來人交談,無庸說走便被他牽著走,也不問什麼別的,格外乖巧。
源氏這宅子離城鎮頗有些遠,君落本以為他會帶自己到城鎮落腳,沒想到無庸卻向著道成寺去了。也對,蓬萊金蓮雖是妖物,但被觀音收服後頗有佛性,無庸修煉的眾生扇源於金蓮之力,與佛法也有些許相融,他打的應是佛寺利於壓抑邪氣的算盤。
不過這噬心魔是在君落身上,箇中苦楚,好不好壓抑,唯有君落才知道。她慣不是束手無策的人,只是龍泉心法連蠱毒怨氣都能壓制,卻拿這惡咒沒有一點辦法,與其再做無用功,不如留些力氣等待心魔。按照清遲的說法,這心魔是讓人被困死在心中執念里,無法脫出,但只要破了執念,心魔也不足為懼。
秋雨淅淅瀝瀝下了小半天,待到黃昏時已經是雲開雨歇,幾縷斜陽透過層疊的葉子照在上山的青石路上,偶爾一兩聲鳥鳴闖入耳中,溫煦而幽深。白衣男子牽著紅衣女子走在路上,十指緊扣,時而相視一笑,仿佛並非才相識一月,而是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老妻。
道成寺的僧人見到無庸二人都頗尊敬,待他同住持說明來意後,住持也答應的很是痛快,吩咐弟子去收拾兩間禪房出來。
「住持大師,落落有傷在身,可否......」手心被人狠狠掐了一下,無庸看著君落瞪過來,玩味一笑,繼續道:「可否挑個清靜些的地方,以免到時候她惡咒發作,驚擾了各位。」
「......」君落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她賭一文錢,這貨就是故意捉弄她,虧她之前還以為這是個高嶺冰雪般的正經人。
「禪房皆在本寺西北清淨處,仙長大可放心。」住持微微一笑,答道。那小和尚回來的也快,合十行了一禮請君落二人前往,無庸又向住持道過謝,這才牽著君落離開。
二人很快穿過大殿,跟著那小和尚左拐右拐,拐進了一個小院,其中兩間房門打開著,應就是給他們準備的兩間。小和尚行了禮便告退了,君落剛要進門,卻被身後那人攔腰抱住,無庸埋首在她發間,好似說了什麼,君落聽不見,便微微側頭。那人見許久沒有回應,不禁輕笑一聲,罵了句『傻』也不只是對自己還是暫聾的君落。
女子微微皺眉:我猜你剛剛准沒好話。
這幾日下來二人讀唇語的功力都是見長,無庸淡淡一笑,胳膊收的更緊了些:「我說,你剛剛是不是以為我要向住持要一間房?」
一股熱氣蹭地一下上了臉,君落轉過頭,用行動表示不屑回答。身後那人似在笑,胸膛跟著震動,還不等她掙脫,無庸就掐著她下巴把臉轉了回去:「劍主臉紅什麼,不過是遲早的事。」
是嗎?君落挑了挑眉,兩手做了個拔劍的動作,莞爾一笑,風情萬種:看你本事。
胸口微微一痛,無庸輕輕笑了,放開手任她掙脫。
夕陽收斂了最後一縷餘暉,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