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櫻
2024-05-30 16:05:46
作者: 尚淺w
凝冰塔。
凝冰塔位於蓬萊仙島的三聖山山頂,相傳有白衣大士馭雷而至,於此坐化,肉身成塔;塔身潔白如雪,通透如冰,隱隱可見其間仙人淡影,或坐或立,栩栩如生;塔內寒冰倒懸,寒氣逼人,非修為深厚者不可久居。相傳無爭山莊先祖便是於此頓悟,突破天仙境界,其中更是有鎮莊之寶,乃是山莊禁地。
不見一絲陽光的塔內,銅燈台高低錯落排成兩排,昏黃的燭火搖曳著,時明時暗,仿佛畏懼著來自塔頂的寒氣。銅爐擺在正中央,這次似乎考慮到了君落怕寒,特地換了個大些的爐子,明晃晃的火焰看著溫暖,卻也驅散不了多少寒氣。說來奇怪,這凝冰塔外部看來似是水晶般通透,內里卻是漆黑的塔身,不知什麼石材,摸著冰冷而柔滑。櫻桃木的書案前,一個白髮老嫗靜靜坐著,翻看著手中的古籍,神色頗為鬱結,而她面前的書案已經堆滿了或薄或厚的古籍。
「唉。」蠱婆婆嘆息一聲,合上了書,微微抬頭向樓上的紅色身影道:「劍主,下來吧。」
君落應了一聲,把手裡的書放回原處,一躍而下。她讀懂了婆婆的神情,掃了一眼桌上的古籍,輕聲問:「都不是麼?」見蠱婆婆搖頭,君落依舊平靜,好似這件事關乎的並非她的生死:「這塔內古籍至少萬本,我們今日也才看了不過百本,離我蠱毒發作還有二百多天,不用急。」
這姑娘......蠱婆婆心中苦笑一聲,笑自己一個百來歲的老人心性尚且不如一個黃毛丫頭,明明是找不到辦法救她,她卻先寬慰起了自己。不過——「我在這凝冰塔待了近百年,未曾盡數看過也看過十分之七八,那書與蠱毒有關,我自然記得清楚。可剛剛我讓你找的那兩層若是沒有,恐怕便是真的沒了......」
「沒了?莫非還有人會偷書不成?」君落微微皺眉。
蠱婆婆搖了搖頭,指了指頭上的冰錐:「偷書自然不可能,應說是還書。」
「還?」紅衣女子抬頭望去,只見那冰錐晶瑩剔透,其中有團淡淡陰影,但離得太遠,她看不真切。蠱婆婆並沒有解釋什麼,只是看著桌上的古籍,又輕輕嘆了口氣。
她嘟囔了一句什麼,君落只聽到了『贈禮』兩個字。
塔門輕輕關上,君落伸手微微遮住陽光,眼前似乎還是蠱婆婆半是痴顛的神情。她已經一百一十九歲了,是不是真的就像她認為的那樣清醒?紅衣女子輕嘆了一聲,抬步離開。
身後,凝冰塔宛如白衣天仙,巍然於山巔,俯瞰眾生。
迎霞閣。
君落走進院子,就見拉門打開著,無庸坐在屋中,正看著庭院若有所思。紅衣女子先是驚了一下,再一看他旁邊小几上放著的藥膳,這才發現已經日上中天,恐怕大莊主已經等了她有一會兒了。
「久等了吧。」紅衣女子打了聲招呼,無庸回過神來,淡淡應了聲:「我也剛到。」
君落笑了笑,在他對面坐下,拿起了筷子:「婆婆說找不到那本書了,不過無妨,時間還多的是,肯定能找到的。」
無庸點點頭,見她開動,也拿起了筷子:「凝冰塔古籍眾多,確實不好找。明日讓三百去幫你一起找。」
「那你呢?」君落叼著塊藕抬頭問。無庸聽了微微一愣,二人目光相接,紅衣女子眨了眨眼,那人輕咳一聲,移開了目光,沒有說話。君落這才發現自己失禮,低頭繼續用膳,輕聲道:「是君落唐突了,莊主別在意。」
畢竟自到蓬萊起,無庸基本上每天都在迎霞閣,唯有那日去了時雨軒,兩人還好巧不巧的碰到了,可以說是君落在蓬萊一直是和無庸在一起。所以剛剛她才會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一下子失了禮數。
無庸看著低頭用膳的紅衣女子,紮成馬尾的長髮襯得她整個人愈發利落,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都和那人大相逕庭,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這抹衣裳的紅了......男人微微垂眸,似不經心地道:「今日堂妹自東瀛遠道而來,要待上幾天,這幾日要招待她。」
「藥膳不會停,劍主無需擔心。」想到了什麼,男人淡淡一笑,語氣有些玩味。
果然,君落一口黃瓜嗆在嗓子眼兒,一通猛咳:「咳咳,有勞莊主費心了。」本以為能自己改善改善伙食,沒想到啊沒想到,這男人竟然學壞了,也會擠兌人了。
吃過飯無庸便走了,君落暫時不願再去凝冰塔,一時沒事情做,便爬上了迎霞閣房頂吹風小酌。說來好笑,君落也知道自己喝藥不能沾酒,可那日看到有傭人端酒送到小廚房就犯了饞,深夜自己偷偷摸了過去,聞著酒味解饞無比,悶了一大口才發現是藥酒,怕被發現還不敢吐出來,便硬著頭皮喝了下去;第二日用膳時無庸一邊夾菜一邊無意地道『對了,劍主若是饞了酒,莊內的酒都可飲用。』說完還看了她一眼,說著『釀酒不易,莫要浪費。』明擺著是故意整君落的。
看似端不可欺,其實也是少年心性。君落笑著搖搖頭,看了看見底的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紅衣女子站了起來,叉腰俯瞰這偌大的無爭山莊,玉軒高台,翠竹繁花,穿梭其間的白影是山莊的傭人侍衛......忽然,君落的目光停在了一個方向,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著那落在聽雨軒屋頂上的一抹紅。
似有所感,那人也轉回身,看向了君落。
「櫻姬,怎麼了?」藍衣侍女見主子停下,恭敬地問。櫻看著那紅色身影躍下屋頂消失不見,若有所思:「那個女人......」
「聽說是莊主救回來的修仙人,安置在迎霞閣。」花梨輕聲道。
「修仙之人?」櫻的眉頭皺了皺,她的咬字很標準,一點都不像是東瀛人。見主子皺眉,花梨連忙湊了上去,櫻卻拂袖轉身,不再多言。
無庸走進庭院,就看見堂妹與侍女坐在時雨軒的露台處,正看著自己。
那人穿著一身紅白和服,裙擺上用銀線繡著精緻的梅花圖樣,長發盤在腦後,更襯得整個人溫柔清雅;樣貌不算絕美,眉眼與三百有幾分相似,只是眼底有些哀愁,薄唇微抿,又有些拒人千里的冷淡。她就像夜晚庭院裡的櫻花樹,隔著一層薄霧,只聞得幽香,見得芳影,卻又看不真切;若即若離,似柔似剛,讓人忍不住心魂蕩漾,看了一眼便移不開目光。
她生的,真的很像娘親。
無庸在空地站定,沒有繼續向前,微微抬頭向上面的人道:「堂妹為何到這兒來?」他指的是時雨軒。
櫻的目光掃過那荷花迴廊,回到那人身上:「這是姑姑的住處,也將是我的住處。」
無庸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櫻卻恍若未覺那人眼裡的冷漠,迎著那目光,淡聲道:「自先祖起,我家族世代與蓬萊島聯姻,已有八百餘年。今櫻遠渡重洋而來,所謂『意圖』,兄長又有何不知?」
迷谷。山洞。
微風吹拂著湖岸邊的一片蓮花,碧綠的葉青白的花在風中曼妙起舞,好似占盡天地顏色。他靜靜地坐在樹蔭下,看著那陽光下翩翩起舞的青色倩影,雙手和著拍子,心裡再無半分天道法理......
「黑巫,黑巫?醒醒。」頭頂似乎有人低聲呼喚他,聲音溫柔而縹緲。
這洞裡,除了我還有別人麼?
「黑巫,醒醒,醒醒。」
那青蓮般的容顏一閃而過,白髮男子睜開了眼睛,把夏菡嚇了一跳。她長舒了口氣,任黑巫坐起來,道:「你終於醒了。」
「你為什麼回來?」他皺了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慘白如初,不見一點黑色,蠱毒已經排淨了。黑巫回頭,就見夏菡的左小臂纏著截青布,應該是裙子上撕下來的,一時間所有的記憶湧上眼前:他進入鬼態祛除蠱毒,戾氣讓他打砸整個山洞,而夏菡忽然出現在洞口,驚訝地看著他,和他動起手來,最後......
她割破了小臂,用血寫了個什麼法訣,把他從鬼態逼了出來。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黑巫淡淡的問。
夏菡愣了一下,繼而一笑,垂眸道:「也許是看你可憐吧。我在書上讀到過......鬼仙。」修行鬼仙,必是半人半鬼,將死之際,尋得一人替命,跳脫人鬼兩道,修行至頂峰,方可成為鬼仙,實力尚在天仙之上。而替命的過程書中雖然沒寫,不過夏菡心裡也清楚不會太簡單。不過雖然難,但這是平凡人想修仙的一條捷徑,雖然過於邪門,卻還是有人去嘗試。
黑巫看了她一眼,道:「當年我師父想讓我替命,結果我把他殺了,替了我的命。我並非想修道,我只想練蠱而已。」
夏菡剛要說話,心口忽然傳來一陣劇痛,疼得她無法呼吸,伸手想抓什麼,卻一下失了平衡從石階上滾了下去——「嗚哇!」
女子吐出一口黑血,兩耳也開始流血,卻是中蠱的症狀。黑巫連忙封住她幾個穴道,一手抓過一隻指甲大小的蜘蛛懟進了夏菡嘴裡,夏菡掐著脖子一陣咳嗽,兩耳流的血漸漸止住,只是面色依舊慘白。
「你中蠱了。」黑巫的話有些無奈,他體內的蠱毒怕是正好轉移進了夏菡體內。女子愣了愣,就聽那人道:「你幫我一次,我會還給你。」
「那就有勞你幫我解蠱,我還要回去參加仙門會。」夏菡心中鬆了口氣,心想果然這人還算有良心。
「這人情日後再還。剛好我想試蠱,如今也省了去抓人,你放心,我不讓讓你死,只需確定是我想要的效果就好。」
「......」夏菡忽然特別後悔為什麼救了他,特別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