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一點改變(三)
2024-05-30 15:34:33
作者: 圓不破
「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你該想想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赫連容的聲音又在未少昀身後響起,卻沒擋住他的腳步,僅是微頓一下,而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未冬雪衝過來終是晚了一步,看著未少昀的背景遠去,失望又懊惱,看著赫連容又說不出什麼重話,大皺眉頭地連嘆幾聲,「二嫂剛剛要是點頭,二哥止不定有多高興呢。」
「我為什麼要點頭?」赫連容反問,「一個人做事和任何人都是沒有關係的,有關係的只有自己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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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冬雪似懂非懂地,「那……是什麼意思?」
赫連容笑笑,不再提起這事,「你娘還好嗎?」
未冬雪心中感嘆,還是依著赫連容轉了話題,「娘的身體還好,只是惦著我的事,陳公子的父親外出訪友未歸,待他回來,就會派人前來未府提親哩。」
未冬雪說著雙頰已泛了紅暈,赫連容替她高興,同時心中又有些擔心,「這事你和你二哥說了麼?」
未冬雪搖搖頭,赫連容微哂,瞧未少昀剛才那樣子,怕不又得好長時間不會回家,未冬雪哪有機會找他去說?但這事沒了他又不行,老太太是非得他去搞定不可的,還有嚴氏也有可能反對,再加上一個喜歡指揮的二姐,事情恐怕不會很順利。
看著未冬雪也有愁緒的樣子,赫連容道:「別著急,就算你二哥不回家,也總能找到他。」他氣的是自己,應該不會耽誤未冬雪的終身大事才對。
不過這回赫連容倒猜錯了,沒用很多天,第二天晚上,她就在飯廳里見到了未少昀,那時他正與老夫人大吹特吹,說他費了多少心思才找到賣家,累了多少心血才把價錢一殺再殺,以低於市面很多的價錢兌下了那間酒樓。
赫連容眉頭大皺,他還是兌了下那間酒樓?怎麼?決定不半途而廢,要一錯到底了嗎?這渾球到底明不明白什麼是對錯?
赫連容無聲入位,未少昀僅是向她瞥了一眼,便又與老太太說起祠堂的事。老太太訝於他居然主動提起這事,赫連容也略感錯愕,就聽未少昀道:「孫兒想通了,還是先把精力放到修繕祠堂上,做好了這件事,再去想別的。」
老太太聽罷笑顏逐開,「這就對了。」說完又讚許地朝赫連容點點頭。
赫連容則完全混亂了,先不說老太太誤會未少昀一反常態是因為她的關係,只說這渾球兌了酒樓,現在又說要先修祠堂,他到底想做什麼?
對這事赫連容是心存疑問,有的人卻有些坐立不安。首當其衝便是嚴氏,她本指望著將碧桃的死推到赫連容身上,以此消減老夫人對赫連容的信任,不想未少昀的突然出現壞了事。如今又眼見未少昀真似有努力上進之心,心中一口氣始終壓不下去。看看對面的吳氏倒有些奇怪,若在平常,吳氏怕不早想了對策,今日得了這消息卻坐得穩穩噹噹,難道已經放棄了祠堂里的東西?不,嚴氏與吳氏相處多年,對她自是了解,明白她不會輕易認輸,這麼說來,便是另有打算,是什麼呢?
吳氏自然另有對策,她借著整理身上飾物的機會瞟了眼未婷玉,未婷玉一慣地面無表情,卻在吳氏看過去時抿緊了唇角,控制著不與吳氏對視。吳氏笑笑,與眾人道:「二妹去參加巡撫夫人的宴會,三妹仍是不來,我們用飯吧。」
老夫人點點頭,眾人正待開動,未少陽急匆匆由外進來,見眾人尚未動筷,笑道:「還怕趕不上呢。」
嚴氏與胡氏都站起身,胡氏吩咐丫頭打水給未少陽洗手,嚴氏道:「有事就別急著趕回來。」
未少陽看看坐中的未少昀,「難得二哥也回來,一會我們還有事商量。」
老太太大概因為心情不錯,對未少陽也見了笑臉,從頭把未少昀的打算說了一遍,赫連容怎麼聽怎麼有問題,未少陽卻笑道:「二哥已與我說了,那酒樓的價錢壓到那麼低,多虧了二哥前去周旋。」
看著未少陽高興的樣子,赫連容更為擔心,她怕未少陽不知道那件事,將來酒樓真的開起來,難免會有人來找麻煩。此時聽未少陽又道:「二哥有此長進,全是二嫂的功勞。」
他這一說,眾人的目光便聚到赫連容身上,老夫人笑著點點頭,雖沒說出什麼讚賞的話,但那神情任誰也看得出是萬分滿意的。
赫連容自覺對這賞讚受之有愧,準備接受未少昀的反駁,誰料未少昀並未表現出反感之意,僅是不自在地扭過頭,對未少陽道:「吃你的飯吧,別說沒用的話。」
他這種默認的態度讓赫連容心裡更覺彆扭,心不在焉地吃完飯,出了飯廳赫連容便叫住了未少陽,未少陽先是看了看未少昀,未少昀看不出喜惡地擺擺手,「你們聊吧,我還有點事,一會去找你。」
未少陽點點頭,目送著未少昀消失在花園之中,才保持著距離與赫連容走在花園小路上,「想不到……二哥真的在變。」
赫連容本想直接開口說酒樓的事,卻不想聽到未少陽的這句感嘆,瞄向他,見他一臉感慨的樣子,似開心,神情中又夾雜了一些難言之意。
「這些變化都是因為你。」
赫連容略蹙起眉頭,「我並不這麼覺得。」赫連容將昨天的事大致說了下,「他兌下酒樓根本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未少陽笑了笑,「這些事二哥都與我說了。」
「那你還同意他兌下酒樓?」赫連容停住腳步,「就算你不想打擊他,也要和他闡明厲害關係,別讓他一意孤行。」
未少陽望進赫連容的眼睛,臉上笑意漸漸褪去,「你終於開始在意二哥怎麼做事了嗎?」
赫連容怔了半晌,未少陽又笑笑,笑容中帶了許多赫連容看不懂的東西,轉過身去慢慢前進。
「不是。」赫連容因為這句話而有些煩躁,「我在意這件事,是不想未必知遭受損失,也不希望你再次失望。」
「我?」未少陽半轉著身子盯住赫連容,帶些訝異。
「你花了那麼多銀子讓你二哥來救我,我好歹得有些回報,你希望你二哥走入正途,我不過順水推舟而己,但他不辨對錯,你就不能再縱容他。」
聽赫連容這麼說,未少陽有些許的失望,但他還想聽什麼呢?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失望因何而來「那件事……是應該的。」未少陽垂下眼帘轉回身去,「與你無關的事,自然不必由你來承擔後果。」
看著他溫和泰然的背影,赫連容咬咬下唇,終是沒問出心底疑惑。碧桃的死和自己無關,那自己如何又與未少陽有關嗎?進入未府後他三番兩次照顧自己、為自己說話,難道僅僅是為了主持公道、申張正義嗎?赫連容不相信。
其實他是為拒婚一事心有不安吧?尤其未水蓮當眾說出這事,更讓他不知如何面對自己吧?他……可曾有些後悔嗎?
這個想法在赫連容心裡剛一冒頭,便被她壓了下去,無謂的事不要想,如此告誡自己兩遍,又將注意力轉回酒樓之事上去。
「你為何同意他這麼做?應該不止是為了不想打擊他吧?」
未少陽放緩了腳步,等赫連容上前,才低聲道:「我們將酒樓買下,不一定非得自己經營,可以轉手賣給別人,到時只要將酒樓賣給與錢館主無關的人,日後自然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二哥決定這麼做是不想損失那五百兩的訂金,我也覺得這方法可行。」
赫連容這才明白未少昀為何一邊買著酒樓一邊又重提修繕祠堂的事,原來他根本不打算在這裡做他的酒樓計劃,而是想轉手出售。
「可是……短時間裡到哪去找另一個買家?」
「找不到便先讓它空著吧。」未少陽暖暖一笑,「對於二哥來說,五百兩實在是個不值一提的數目,但他卻跟我說,不想因為他的原因,讓未必知無故遭受損失。」
赫連容真是嚇到了,「他這麼說?」
「你也嚇了一跳吧?」未少陽邊笑邊搖頭,「所以,不管這間酒樓要閒置多久,我也是一定要買的。」
「這可真是……」匪夷所思。
赫連容一時失神沒留意腳下,一顆石子讓她的腳扭了下,身子栽向一邊,赫連容驚呼一聲,碧柳已上前將她扶住,待定下心來,卻見未少陽怔然地收回已經伸出的雙手。
顧不得如何失禮,未少陽後退一步拱手告辭,不理會赫連容的詫異目光匆匆離去。
不難想像,如果碧柳慢上一步,赫連容此時已在自己懷中,只這麼想著,未少陽心中便已有了愧意,那是他的二嫂,他不該……不,他沒資格對一個親手推出去的人心存幻想。
當初為什麼拒絕了這樁婚事呢?未少陽已記不得了,只隱約記得嚴氏說了句話,他便沒有反對。其實娶誰不娶誰對他來說沒有差別,父母之命,理應聽從。但他沒想到,他錯失的是一個如此忍隱堅強、又可愛狡黠的女人。
她對放風箏的解釋,至今想起仍能讓他會心一笑,想著她千方百計地逃避郊遊,又一次次地吃癟受挫,那無奈又哀怨的目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都成為極珍貴的回憶,深深藏在未少陽的腦海里,一刻不曾消去。
她該是個開朗的人,明明有那麼豐富的神情,可面對眾人時,她只有淺淺的笑容,適度而疏離。她隱藏著自己,一度讓他以為她不過是個逆來順受的女子,但哪個溫弱女子會將瓷器摔於長輩腳下?會當街甩人耳光?會不惜綁架他人以此要回自己的嫁妝?
不錯,就是嫁妝。他以為她在乎的是嫁妝,是最後一絲尊嚴,可原來她在意的僅是那面鏡子。
他訝異她講述鏡子時嘴角的笑意,或許她憤怒、她無奈,但面對極憎之人的弟弟,她仍願以微笑面對。
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呢?不驕、不躁、不抱怨、不歇斯底里,就算在她手握勝券之時,也不願乘勝追擊分出勝負,只拋出一紙和書,以後各不相關,便罷了。
不再怨忿,也不提原諒,她到是在意,還是不在意呢?後來才明白,原來她是不在意的,只有不在意的東西,才無需理會。可她現在……終歸是開始在意了吧?雖然她說是為還自己人情,但對於二哥,她真的沒有一絲期盼嗎?
未少陽不禁想到那天晚上,未水蓮的話同樣讓他難堪、讓他無法面對,但最終掀了桌子的仍是未少昀。他那時候開始暗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步這麼做?為什麼沒在第一時間牽了她的手走出去?為什麼不能名正言順地站在她身邊……保護她?
正如她所說,她也希望有人可以依靠。可她找不到這個人,她就必需堅強。她的這種堅強讓他感到懊惱,因為懊惱,他便明白在那一刻他是嫉妒的。
這種嫉妒讓他慚愧又害怕,自以為忘記的第一次碰面在他腦海中又變得清晰起來。她倉惶地坐在他身上咬破了他的嘴唇,微窘地說「我親到了」。
這個場景無數次地在他夢中出現,他甚至能感覺到雙唇上傳來的刺痛感覺,還有那微涼的、似羽毛般的兩片柔軟。
不自覺地輕抿起雙唇,未少陽停住腳步,伸手探至腰間摸出一個小小的布袋,苦笑著將袋中之物倒到手上,借著微弱的月光,一對紫晶耳墜好好地躺在他的掌心。
還是沒給她啊……忘了嗎?還是故意不想記起?
這是上次街頭偶遇時錢金寶塞過來的,讓他轉交赫連容,是她選好的樣式。
他早想拿給她,可苦於沒有機會,後來時間長了,就越發送不出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侍什麼樣的時機,只知道送耳墜給她的機會,此生或許只有這麼一次。
他應該馬上停止的,不應任由自己沉溺下去,理智他有,卻不想實行。再過段時間吧,等到未少昀學會如何不傷害她的時候,他就將這耳墜和隱藏的感情,一併還給她,此生永不提起。
到底是因愧疚產生感情,還是因為感情而更覺愧疚?他已不想再問,也問不出結果。
只是這已不知是做過的第多少次決定,可心中仍然不可抑制地酸楚著,是後悔嗎?不,他沒資格後悔。
只因拒絕過,他便連後悔的資格也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