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海淚石——群雄試弩
2024-05-30 13:00:05
作者: 墨凡齋
說著便隨手將這「風之子」遞於站在第一排的岩羚族力士『截風』,截風因名字與這把神器頗為有緣,甚至有壓制之意,所以顯得志在必得、意氣洋洋。看老者抬臂托在自己胸前,便伸出雙手牢牢抓定槍身,炎狽剛要鬆手,加持在槍身上的壓制之力隨即減弱,瞬間一股強大地反噬之力在槍身上躁動起來,老者察覺到掌心的力道流動後,心頭一緊便馬上聚起壓制,但為時已晚,這股雄起的力道自搶體迸發重重擊在截風手掌。
嘭——
一聲巨響後,截風口殷鮮血躺在數丈開外的地上呻吟不止,隊伍中不少人立時打起退堂鼓來,自比截風后又有十數人借著護送截風下山救的藉口,迅速出列將截風截風抬在肩上,有如得勝的功勳戰士般浩浩蕩蕩向山下進發。至此,仍站在棲月台上的各族壯士便不過十數人了。各人或閉眼或專注,全然不理會剛剛發生的一切,炎狽略有自責,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口吻說道:
「蠢材!蠢材!能不能尊重一下這位比你爺爺年齡還大的兵刃!雖說神兵盡付有緣人,但若無一丁點修為、臂力,如何能擎得住這樣霸道的利器?」
羆族壯士聞言後直接出列,乾罡乃熊羆一族中數百年一遇的力士,曾以一己之力硬剛霜狼族數名戰士,硬生生將族眾稀落、偏居苦寒的熊羆小族帶入世人眼眶,在新生代一輩中可謂舉足輕重、極具分量。此人自隊伍中腰位置出列後,前排幾人面面相覷卻並不敢言語,只得寄希望於炎狽老人來主持公道。炎狽見這大漢在初試者重傷受挫的前提下昂然出列,心中甚為讚嘆;又見其身高一丈有六,體格粗獷雄壯,端的是形貌非凡,又喜上一份;再者此人不拘法度,敢於第一個向規則說不,足見其心氣高傲、意志挺拔,此物若是落在此人之手倒也不差。便開口說道:
「為天下先者氣自豪邁不拘,為天下二者便少這一分格局胸襟。然世間之事無序則亂,是故僅此一例,後來者當循行伍以進!」
初時尚有幾分憂懼的乾罡此刻徹底放鬆心態,對炎狽恭敬抱拳後,雙臂猛地一張,風聲呼嘯真氣涌動,蓄力後雙臂向前一縮,響起的驚熊咆哮之聲如雷貫耳震懾人心,碩大厚實的手掌上積聚著棕紅色氣團,當覆蓋著氣團的手掌靠近槍身的時候,可以明顯看到搶體的反抗,二者相互角力,雙雙抖動不已。這『風之子』雖具神識,奈何歷經千年錘鍊、鍛造,又在焚寂的烈焰、驚雷壓制下,神識多已消磨,此刻在這強大地修為衝擊下,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只得就範。
眾人一片叫好聲中,乾罡自炎狽手中接過機弩,上下大量後按照霜狼族一貫使用方法,將槍托抵在肩頭,雙手握定槍身,奈何這把機弩的尺寸對他這種體格的人來說,終究還是顯得不合時宜了點,任憑他如何調整,總是不那麼舒適。不過乾罡果然不是循規蹈矩的乖孩子,如是者三後,乾脆放棄這種持槍方式,改將其端在腰間,用厚實的肚皮牢牢抵住槍身,但這樣的射擊方式其精度就可想而知了,結果自然也沒讓眾人失望,不僅謬之千里,更在槍口的劇烈跳動下,被這強勁的衝擊力擊退三丈開外。好在此人確實體格非凡、膂力驚人,反推之下猶能站定身體。
炎狽走過去伸出巨大手掌拍拍這位受驚的大漢,眼神中不乏稱讚和慈祥。對於從未運用過霜狼機弩的外族人來說,能有如此上佳表現實屬不易,也算是為眾人開了個好頭,讓人明白此物並非不可駕馭。但抑是如此仍有三五人跟在退場的乾罡身後默默離開,並沒人說話,更沒人譏諷,因為他們都是堅韌地猛士!有時候具備自知之明比蠻橫硬沖更加令人尊重!
至此,棲月台的隊伍中亦不過十人了,除去霜狼族望子輩三人外,還有鳶族和狐族各三人。當然了,這個狐族是北海叫法,與已遭滅族的青丘狐族並不相同,確切地說是狐獴一屬,此族雖然先天力道不足,但是靈慧超群、修行捷速,再者族人眾多,是故在北海屬於僅次於鴞狼二族的大族。
且說此時已輪到這青鳶一族的追風上場,追風分析以上二人失敗的場景後,悟出些許玄機。炎狽剛一示意,此人已經逼在眼前,速度之快令人嘆為觀止,當然這也是青鳶一族能並列於狐獴一族,成為僅次於鴞狼二族的第二大族群之由。少年躬身抱拳施禮,言辭簡潔清脆空靈:
「晚輩青鳶族追風,請試此寶!」
少年生的是眉清目秀,高八尺有餘且顯勻稱修長,頭髮精短呈靛青之色,服飾華麗卻並不張揚。炎狽聽其言談、視其形貌,便知此人確有非凡之處,雖然在力道、修為上未必有方才的乾罡深湛,但靈性超出許多,若能遇機弩的靈識互相感應,倒也不是沒機會拔得頭籌。遂點頭示意後,伸臂遞出機弩。
追風按照乾罡那般,將真氣聚於掌間,張開細長的手指握定機弩。槍身雖有抖動卻並不十分劇烈,可見這擎槍之事並非在力道、修為上爭一時之長短。機弩長短與其身高、臂展頗為適宜,遂將槍托抵上肩膀,汲取方才乾罡的教訓,將身體壓低,同時暗運修為於一雙足爪之上,使其牢牢抓緊石板,以防被後坐力反推出去,然後壓低槍管,防止仍在輕微抖動的槍口再次出現向上跳躍的情況。一切就緒後,追風深吸口氣以便身體穩定下來,而後用力扣下扳機。
嘭——
弩箭迎風尖嘯,頃刻間已飛出宿狼山甚遠,不同於乾罡那種不著邊際的亂射,此時的弩箭有章可依有跡可循,帶著與空氣摩擦產生的火焰,筆直向山下扎去。又是一聲巨響,黑暗中的宿狼山谷地電光火石炸作一片,很顯然這是槍口壓得過低的原因,但這份強悍的破壞力、穿透力令人又驚又喜!好一會後,當眾人收拾起望向山下的目光時,才發現場上佝僂著脊背、大口喘氣、顯得很是虛弱的追風。雖然大多數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總有可以將一切盡收眼底的細心人,原來槍聲想起的同時,壓低的槍口依舊沒能抵禦得了強大地後坐力,整個槍身連同追風的手臂向上高高彈起,奈何其足爪牢牢嵌入石板,這份衝擊力並未將其帶離地面,沒有了這樣的距離緩衝之下,追風可謂是以肉體之力硬抗神奇反噬。青鳶一族本就體格脆弱,如此摧殘這下確實痛楚難當、傷及肺腑。
鳶族的另外兩位戰士立馬瞬身至追風身後,將其搖搖欲墜的身體托在肩上,追風強撐身體將機弩親手交予炎狽後,三人並不言語,顫顫巍巍向山下踱去。眾人目送這位為大家展示機弩威力的鳶族猛士,心下頗多稱讚。
不一時,僅剩的六人中走出一位狐獴族老者,也是所有參與者中年齡最大的一位。脊背微躬,高不過六尺上下,稀疏的三綹髭鬚隨風飄搖,雖然臉上密布皺紋但頭髮依舊濃密,灰白相間呈斑紋狀分布,長發垂及半腰,發梢有絲帶綑紮,邁步風中並不顯凌亂之態。老者深躬抱拳,眯起地小眼睛看不出眼神變化,縱橫地皺紋察不出表情特徵,施禮後緩緩進言:
「老朽不才,討教前輩神機!」
炎狽數百年前見過這個尚在幼年期的弈秋,這個狐獴族弈字輩『春夏秋冬』中僅剩的獨苗。對年來其出塵的才智、見識,過人的聰穎、謀略,在整個北海時有傳頌。常言『智高欺力』但凡機巧之物,除了以力煉之,更需智慧融之!此人聰慧過人,若能參悟其間隱含之理,倒也可能馴服此物而化為己用,如此倒也不失為此弩的一個好歸宿。炎狽心下想起「請便」二字,卻並未說出口,只是將手臂一抬,點頭向弈秋致意。
弈秋也不敢托大,雙手暗運修為,但明顯看出此人修為深湛,並不同於以上幾人那種淤結掌間、視之可見的氣團,而是絲縷輕柔如一雙薄如蟬翼的絲紗手套。老者恭敬接過炎狽手中機弩,槍身微微一抖並沒過多反抗,炎狽目露讚許立在一旁靜觀。老者並不急於射擊,而是將槍身橫在手中打量把玩,並不放過一絲細節,一側揣摩良久後再換另一面觀摩。至此眾人才得以看清楚這把霜狼機弩的詳細形貌:較之於霜狼族戰士身上背著的七八尺長弩槍來說,這支六尺有餘的機弩顯得很是秀氣;通體鑄就並無裂痕,唯一能體現出是用九段勁弩融合而成的特徵,便是那光滑槍身上,一串九顆象徵月亮九段變化的月相圖;但槍托位置卻與槍身呈明顯拼接裝,銀灰槍身、烏黑槍托當真是涇渭分明,但除了那古樸模糊的篆文「風」字外,並不能看出有何不凡之處。
老者揣摩把玩後,重新眯起炯明的雙眸,整個人的神采瞬間黯淡下來,但看起來卻更加深邃、令人難以捉摸。無法自老者的神情上看出方才那番研究可有成果,弈秋沉思良久後,終於還是將槍托抵在鎖骨之下、胸腔之上、肩胛之左這片厚實又微凹的地方,雙手一前一後抓穩槍身,不住調試挪動搶體與身體的角度、位置,就在其將臉頰貼向槍托,準備瞄準之際,溝壑縱橫的面龐仿佛遇到炙熱地烙鐵般迅速彈回,眯著的雙眼立時圓睜,澄明深邃的眸中布滿疑惑,但這疑惑卻又在一瞬間消失無影,呈現給大家的仍是一潭毫無波瀾的秋水。
弈秋終究還是心細如塵之人,復又取下已經找准位置的弩槍,再次觀摩、辨認無虞後方才重新置於肩膀適宜之處。面貼槍托、目炯如焰,眼睛、星錨、山嶺連為一體,在這山風呼嘯的五指峰、月冷霜寒的夜空下、在這萬眾屏息的注目下,堅決地扣下扳機。
嘭——
火蛇出膛竄入夜空,尖嘯擊破空氣中瀰漫的沉寂,向山下極速奔騰。眾人的目光沿著火花一路飛馳,就連炎狽也首次扭轉大腦袋,瞟了一眼出膛的箭矢,不過隨即便迴轉目光,一扭、一瞥、一轉,速度極快動作極微,剛轉過來不久,那萬眾矚目的火蛇便出人意料的擦著雀羽嶺南側數尺之距昂揚而去。一時間「哎呀」聲此起彼伏,惋惜之情淹沒了整個宿狼山。
後坐力並不強烈,或者說是弈秋修為強悍壓槍壓得出色,此次射擊的槍口只是猛一上跳,將老者佝僂的脊背拉的挺拔了幾分,除此並無多於影響。弈秋臉上的失望之色一閃即逝,待平復氣息後,躬身向炎狽施禮道:
「老朽慚愧,辜負前輩期許。」
言辭簡單、聲音穩重,儼然一副大修養大宗師的氣概。炎狽點頭微笑並不言語,待其走出數丈後,望著其背影說道:
「若未逢主,此物倒可姑且託付於爾!」
弈秋聞言站定,隊伍中另兩位狐獴族少年在弈秋將機弩交予炎狽之時已自覺放棄嘗試,此刻正一左一右默默跟在老者身後。老者沉默片刻後帶領兩位少年回身施禮答曰:
「前輩厚愛,晚輩不勝感懷。然重器者,人之所欲也。若無德、無力之輩得之,得之而不能服眾,必成爭搶、殺伐之禍。老朽既已依約敗績,豈敢再問鼎神器而壞北海之序。」
弈秋說完後再次躬身施禮,炎狽目露欣喜、慈愛之色,點頭送別三人。圍觀的眾人也被這份大師風采所折服,各懷敬畏之情、惋惜之意目送老者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