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遠行者——夢澤之熄
2024-05-30 12:58:44
作者: 墨凡齋
白鹿稚子和錦雞女童分居木製大門兩側,二人皆手捏法決,一紅一綠兩盤幽光在二人掌間轉動,夾雜著的黑色符咒在光碟中散射遊走,生殺之力盡在其間。只見二人分將掌間光碟拍在兩扇木門之上,平淡無奇的木門瞬間在雙掌的催動下生出斑斕的威光,光芒映照之下,二人在門上各畫一個半圓,調換了彼此站位,剎那之間木門打開,卻並非想像中的推開,而是分向兩側緩緩滑動,一片黑暗夾雜著陣陣木香撲面而至,但這木香中所混合的氣味就顯得耐人尋味了。
眾人隨白鹿稚子緩緩步入,小兔子揉揉眼睛,想要快速適應閣樓內的黑暗環境,然後迅速地超過眾人的腳步,站立起來,抬起前肢呈喇叭狀放在嘴邊,清清嗓子後,深吸一口氣:
「林熄叔叔——掌燈嘍——」
幽幽鹿鳴拖著長長的嗓音,在這寧靜的閣樓中奔流迴蕩。如同一隻盤旋的飛鳥,迴環不止;亦如夏日裡的藤蔓,生長不息。良久,一陣哈欠聲從樓頂飄落下來:
「怎麼又到晚上了,感覺剛睡著啊——」
啊字未了,又一波哈欠聲便飄然而至,眾人暗想這該是一隻多麼慵懶的傢伙啊,熟料這哈欠聲未了,整閣樓便炬火焚天、如同白晝。突如其來的光明將眾人慢慢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刺得生疼,待慢慢再睜開眼時,丫頭一聲大叫,撲進守約懷裡,守約也在這一瞬間,攬起懷裡的妹妹向身後一放,向後撤起的腳在空中猶豫一秒後,猛地向前邁出一步,擋在眾人前面。
一顆丈余寬的熊頭赫然呈現在眾人眼前,毛髮棕紅棵棵如鋼針般精神抖擻,熊眼微閉,卻有種隨時可能睜開的恐怖錯覺,近乎丈余的雙掌平鋪在頭顱兩側前方,三尺長的漆黑利爪間,似乎蘊藏著雄渾的力道;再看周圍,飛禽走獸、魚鱉黿鼉悉數陳列,且盡非凡俗之物,不乏洪荒猛獸、奇珍異獸,即使是常見之走獸,個頭之大也屬萬中無一的巨物,好一副群獸聚會、萬獸來朝的威嚴盛景。
定睛看時,不難看出這些巨獸皆為主人陳列的標本,只是獸多珍異且遠勝凡品,故給人的視覺衝擊感格外震撼。如果意味只有大廳這些就大錯特錯了,圓形布局的閣樓,通體慣之,仰望處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視覺壓迫感。不過想來奇怪,如此格局之下,帶給人的卻不是毛骨悚然的陰森感,而是令人震顫的恐懼感。
「別怕,他們都是罪有應得的大壞蛋!」
白鹿稚子說著走到丫頭身邊,把她從守約懷裡拉出來,到大廳正中的圓桌坐下。只見這桌子紋路非凡,呈卦象分布,中心處一團模糊符篆,迴環銜接勢若風雷,暗藏無窮之力。丫頭身板嬌小,無法坐在圓凳上將手肘平鋪於桌面,只得伸出小手搭在桌子上,可這一觸之際,一股酥麻的刺痛感直擊內心,丫頭嗖的撤回小手,怎麼也不願再坐這裡,稚子嘿嘿一下,把她拉向角落裡的長條桌處坐下,同時招呼眾人在長桌坐定。
「雷爺狩獵未歸,諸位可暫飲茶品暖身。」
白鹿稚子取釉黃白底茶具,骨刀剔茶磚入壺,掩水合蓋後,抬頭對著樓頂呼號:
「林熄叔叔,下來喝茶嘍——」
又是良久,從上面傳出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什么喝茶?還不是想讓我給你燒水啊!」
接著便是一個哈欠,哈欠聲未了,一點火星從樓頂的橫樑處飄落,下墜的過程越來越大,終於燃成一團熊熊烈火,眾人正看得驚訝,忽然竟在耳邊傳來適才音色的聲音:
「嘿嘿,不過就好這口,還是長生大侄子體貼我啊!」
火團未落,卻見一個眨著活靈活現大眼睛的小孩子,在白鹿稚子身旁坐定,且戲謔著攀談起來。驚得張大的嘴巴,被一團恰在此時墜落的火焰遮擋,烈火不偏不倚正中這隻黃釉白底的茶爐,也不延及桌子,只將茶爐團團圍住燃燒起來。不一時便見茶爐「呲呲」冒起白氣。
叔叔?慵懶?訓誡!小孩!太多的疑問在眾人腦海激盪,但未知和驚異對當前的他們來說早已習慣,如果什麼事不能引起幾人的驚訝,倒會讓他們覺得頗不尋常。但這毛茸茸的小孩可不打算給眾人太多的思考時間,接著說道:
「刑暮娃娃,小小年紀的別整天故作深沉,我要是像你這樣美,那不得要樂上天的節奏啊……」
一句話逗得錦雞女童咯咯笑起來:
「林熄叔叔盡會說笑,您說我這肅殺之容,常常笑算什麼回事?弄得好像我天生喜歡殺伐一樣,晚輩可不要做那種變態!」
說完嘟起小嘴煞是可愛,不過也很聽話的慢慢收起臉上的冰霜,換上少女特有的溫暖活潑。
「看看!這就美多了嘛!你們啊都不做變態,那就讓為叔我做變態了吧!」
這位被稱作林熄叔叔的「小孩子」說完已在空中划起一道火紅弧線,伏在丫頭耳邊,以嚇唬人的語氣緩緩說:
「小女孩——本喵明人不說暗話,你們今天都得死!倒不如聽我一句勸,早死早超生……」
「哥哥……哥哥——」
丫頭嚇得騰地跳起來,抓著守約胳膊,往守約身上靠攏。守約並不說話,伸手安慰下妹妹,又將她抱在座椅上。
說完也不理會驚恐的小女孩,從另一側閃回,落座時手中已拿起桌子中央呲呲冒著熱氣的茶壺,數了數桌上的人數,斟滿九杯,落壺的一瞬間,升起一團錦簇火花,隨即在火花中抽離一道細絲,繞著桌子遊走,待火花散去時,見其玩世不恭地斜倚在座椅上,甩一甩額前的一縷棕黃絨發,呷一口玫紅熱茶,琥珀色的眼睛掃視眾人,最後落在丫頭身上,略一思索:
「哥哥什麼的有什麼好?像本喵神,無拘無束的豈不逍遙自在!」
沒人回應他的這句話,因為他也沒想讓人去回應,因為下一句話已經脫口而出了:
「哎——算了算了,陪你這些哥哥姐姐們一起去死吧,都是已死之人何必在乎再多死一次呢?」
仿佛能猜到長生、刑暮定會看著自己,便在說完後立馬,大飲一口:
「喝茶喝茶,說什麼也是白搭。嗯……長生啊,今天的茶泡的不錯嘛……特別是這個火候啊,太到位了!」
說完自顧自的嘿嘿笑起,也不理會二人臉上由驚愕轉喜悅再轉尷尬的變化過程。
守約拿起案前的釉黃白底杯子,示意其他人共飲此盞,夜雪隨即擎起杯子,鼻尖一嗅輕呷一口,玄策看了看哥哥姐姐便也不再遲疑,倒是丫頭此時方才有了警覺,輕輕拉拉守約哥哥的衣角,古靈精怪的使著眼色,示意不能喝這紅茶。守約微微一笑,捋了捋妹妹的髮絲,輕輕說道:
「沒事的丫頭,這茶只有好處不會有壞處的,喝吧。」
丫頭想起適才這位被稱為「林熄叔叔」的貓咪,行事詭異言辭荒誕,心下害怕,但哥哥既然如此說定有他的道理,再想起白鹿、錦雞和灰兔都是很好地玩伴,便也不再多心,咕咚咕咚滿飲一杯。
四人望著手中的空杯或半盞,不覺皺起眉頭,這茶玫紅嬌艷頗不尋常;剛斟的滾燙熱水卻毫不燙嘴,飲來恰到好處;可喝入喉間卻如一團烈火,又如一道流星,滾滾而來深入肺腑,在肚子裡瞬間炸開,透過肌理向周身四散奔流。奇異卻並不痛苦,仔細品味的話甚至有種酣暢淋漓的舒活之感,一掃旅途之勞頓和方才之驚恐。
守約大量了番幾人,雖然詭異萬分卻又真實存在,看來並不是一種致幻的法陣,可大家的思想卻能夠被探明且變為真實場景,且愈是複雜的思維模式遇到的險阻就愈加深重,此想法可由丫頭的單純得到印證。那接下來該怎麼做?再次衡量眼前勢力分布、危險程度做出下一步逃生準備?還是無智無念靜觀其變?
夜雪飲茶後輕嘆一聲,引得守約和玄策不約而同朝她望去,三人目光相接,各有各的疑慮、各有各的關懷,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想得出解救之途,無奈的陰霾復又籠罩在三人上空。當低落的情緒再一次要將眾人拉進低谷的時候,一個聲音在這層陰霾上撕開一個口子。
「別這麼快就認輸啊!前行的路上最害怕的不是艱難險阻,而是忘記了前行的初衷。」
棕黃小貓額前絨發垂及眉眼,誰也不看的自顧玩弄手中的杯子,不時呷一口感慨一番,就像適才的話語是對杯子說的一般,或許真的是說於杯子也無可置否,畢竟誰也不會覺得這只是一套凡俗茶具。
同樣是陰陽怪氣的語調,但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智慧,或許他就是毒舌心善的那類人,莫非破局的關鍵就是此人?守約再次打量了這個被稱為叔叔的小絨貓,年歲不大但輩分不低,此為何故?似乎尚未成年,但一手火系法決用的得心應手爐火純青,那麼師承何人?瞬間點亮整棟閣樓又回到原地,如此速度於黑暗中奪我等性命可謂易如反掌,此刻卻在陪吾等喝茶談心,又是何故?
對於絞盡腦汁也毫無頭緒的問題,最後的處理辦法就是暫時放下不去理會。守約也正是這麼做的,為在座的各人斟滿杯盞,坐下慢慢品茶,等待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或聽到某些話語。
果不其然,喝了一口守約斟的茶水後,小貓狡黠一笑:
「長生啊,這杯子果然非比尋常,恆溫潤澤,堅韌澄明,喵叔能用此盞,皆是你二位之功啊!」
長生稚子正欲開口,小兔子已經大聲叫起來:
「還有我、還有我!」
「林熄叔叔過獎,您也知道,絕非我等之功,而是……而是——」
長生言至此,快速掃視下諸人,便不再言語,只是執壺把盞,為叔叔添滿餘杯。
「天地無忌,有得有棄,心生何意,身居何地。也是這燃兕小子當有此造化,也算是福深緣厚了。」
林熄自顧自說完,更不理會長生、刑暮臉上的異樣,對著火光把玩手中的茶杯,茶水赤紅猶如火焰,視之竟如夜暮燈塔,炯明暖心。燈塔,對,就是燈塔!林熄想著想著,揚起嘴角大飲一口。
方才的對話頗不尋常,守約和夜雪,甚至玄策均有所察覺,但這毫無章法的語序實在是艱澀難懂。但此時賓主並未有發難之意,何不主動出擊、反客為主?主意已定,守約飲盡餘杯、置杯於案。打量對坐的四人後,將目光落在林熄身上:
「前輩德高雅望,請為晚輩解胸中疑惑。適才於院中遍觀難解之事,更在有一瞬間看到滿園的森森白骨,想來均是擅闖、無理之徒。諸位修為深厚,屠滅我等易如反掌,何必這般大費周章?晚輩願聞其詳!」
沉默籠罩在長條桌的周圍,進而蔓延到整棟閣樓,火苗嘶嘶的燃動聲顯得格外清晰。沒人說話也未有任何動作,只有林熄斜倚著椅子,晃動手上的杯子。突然將握杯的手在空中水平划起一道圓弧,杯水未灑,卻有一團熱浪將迎著門的一扇落地大窗推開。
「沒錯,都死在這裡,院外也是。」
輕描淡寫,仿佛與人聊起早餐吃得什麼一樣。可愈是這般淡然的口吻,此刻就越發令人不寒而慄。風透過窗子吹亂大廳的火焰,稀釋了室內壓抑的空氣,一縷皎潔的月光灑在地板,並向四周暈散,柔光朦朧了群獸標本的戾氣,只露出莊重威嚴的神態。
窗外窸窸窣窣的風聲里夾雜著不甘的嘶吼和饑渴的咆哮,視之令人愕然,月光下花草不復存在,只有無窮無盡的白骨、幽靈在穿梭遊蕩。順著月光舒目遠眺,目之所及盡皆如此,形狀可怖令人生畏。
丫頭顫抖起來,往哥哥身邊靠了靠,三人於黃昏時分已有所見聞,此刻倒不太驚訝,只是這數目之眾還是震撼到每一個人。守約回想了下花草的數目對比,再觀察下幽靈和白骨的比率,相較之下大致得出花草所代表的各是何物。莫非是月光?那眼淚為何也有此功效?為何如此多的幽靈、骨骸會被囚禁於此?是這些籬笆嗎?但籬笆外面尤甚於此。最為不解的是這山林密布之地,竟有一艘小船栓在樓下,簡直令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