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斷歸途
2024-05-30 12:26:44
作者: 頁瑟
風遙玦知道,他們這是脫險了。他艱難地動了動身子,將披風向李翩兒那邊移了移,之後握住了李翩兒那隻藏在披風內的手。
乾草發出的沙沙聲輕易便驚醒了風隅玿,他睜開睡眼朦朧的眸子轉身望去,頓時心中一喜,起身走了過去:「遙玦,你可算是醒了,感覺如何?」
「已好多了,大哥,你休息一下吧,我來看火。」風遙玦說著便想要撐著無力的身子坐起來。
風隅玿繞過李翩兒,伸手去扶住了風遙玦,說道:「身體才剛有好轉,好好休息,先吃點東西。」
風遙玦吃過東西後,聽了風隅玿的勸告,又睡了過去。
三人在這所茅草屋內休息了一夜,由於擔心夜長夢多,第二日一早他們又踏上了逃亡的行程。寒風呼嘯,風隅玿就這樣背著已清醒的風遙玦一路走了下去。路途中依然廖無人煙,放眼望去,全是沒有融化的白雪堆積,仿佛在這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們寥落的三人。
天空放晴,最終暖陽從厚重的白雲間露出了久違的面容來,溫暖了雪地上艱難跋涉的三人。然而,這一晚,他們再也沒有了前一天的幸運,到了深夜都未尋到一個落腳的地方。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他們只好夜宿在了林邊。
因為擔心被金人發現,這一夜的他們連火都未敢生,用堅強的毅力硬挺過了一夜。畢竟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一天的時間趕不了多少路程,而金人就駐紮在開封城外,他們很容易便會被零散在外的金人發現。
晴朗的天氣只持續了三日,天空便又飄起了飛雪。最終在第三日的傍晚,他們找到了一個新的落腳點,那是一間小小的土地廟。土地廟背靠山坡,四面雜樹叢生,一根根枯枝上蓄滿了白雪,一隻廢棄的石獅立於枯枝的一旁,顯得落寞蕭索。
這個地方倒也隱秘,只是廟內落滿了灰塵,顯然這個地方已被人遺棄了許久。他們在這落下腳後,風隅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生火。這幾日來,他們也只有在吃東西的時候才會生出一堆火,待到身體暖和一些後又會迅速給滅了,接著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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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翩兒如今是越發消瘦了,臉色蒼白如紙,一雙腿出現了浮腫跡象。就連腹中的胎兒都似乎出現了一些小問題,今日午後她去如廁時,雪地上遺留下了絲絲血跡,只是她事後沒敢將這件事告訴風隅玿他們,害怕他們擔心。
火光在李翩兒面前漸漸亮了起來,暖意慢慢向她的身子席捲而去,她將疲憊不堪的身子靠在了香案下的木板上,閉上了眼。渾身的酸痛與冷意使她精神更加不振了,但她依舊在強撐著。
風隅玿從行囊中取出了僅剩的兩個燒餅,烤熱後遞給了李翩兒一個,又將另一個給了坐立不穩的風遙玦:「遙玦,吃點東西。」
風遙玦那晚雖然醒了,但病情卻沒有好轉,這幾日一直發著燒,人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整個人消瘦的不成樣子,手上青筋高高凸起,仿若一隻花甲老人的手在短短几天內生長在了他身上。
「大哥,你吃吧。我不想吃。」風遙玦說話變得異常吃力,簡簡單單幾個字卻讓他說了很久。
風隅玿將燒餅硬塞進了風遙玦手裡,語氣毋庸反駁:「你如今生著病,不吃東西如何能行!」
李翩兒雙手紅腫,她將接過來的燒餅掰成了兩半,一半遞給了風隅玿:「一起吃,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大哥,你不用將食,物浪費在我身上,我的身體,沒有人能,比我自己,更清楚,我熬不過明天的。」風遙玦艱難的抬手,將那燒餅塞進了行囊中。
風隅玿當即就變了臉色,望著風遙玦那張顴骨高高凸起的臉,嗔怪道:「不許胡說!你一定會沒事的!」
「相公,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你要相信,一切都會有奇蹟的!」李翩兒手中那半塊燒餅悄然落地,她將自己向風遙玦那裡挪了挪,握住了他的手,兩行清淚潸然滾落。
「噗嗤!」一口鮮血噴灑在地,這已經不是風遙玦第一次毫無徵兆的吐血了。他奮力撐起了身子,嘴角沾著血跡望著李翩兒說道:「翩兒不哭,人終究會有一死,不是嗎?我們成親吧,就在今晚,在這土地雕像的見證下,如何?你這一身紅衣剛好可當做嫁衣呢,多巧。」
李翩兒此時已經悲痛地說不出話來了,而風隅玿見風遙玦又吐了血,趕緊丟下手裡的食物,用自己的衣袖為風遙玦擦去了嘴角的血跡,面露悲哀的說道:「好,你如果想現在與戀戀成親,那我來準備。」
風隅玿知道這是風遙玦欠李翩兒的一個承諾,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只是想實現李翩兒的一個願望罷了,這樣,風遙玦此生也算是無憾了。風隅玿同樣也知道,以風遙玦這樣的身子,是撐不下去了,然而他卻有些無法面對風遙玦的死亡。
「相公,好,我們就在這裡成親,我今生只做你的妻子,答應我,一定要撐下去啊。」李翩兒摟住了風遙玦那無力的身子,讓他儘可能舒服的靠在了她懷裡。
風隅玿顧不上吃東西,開始動手收拾起這土地廟,將香案上的灰塵都清理了乾淨,又將那些殘燭斷香給整理了一遍。各個角落的都未放過,經過半個時辰的準備,這個地方倒真的變了一個樣。
廟外天色漸暗,漫天的白雪紛飛,迷濛又虛幻。風隅玿點燃了香案上那兩隻殘燭,又將燃起的斷香插進了香爐之中,之後扶著風遙玦在團鋪上跪了下來。
對著廟外雪花飄揚的天空,兩人拜下了這第一拜。風遙玦的呼吸變得沉重急促了許多,這一拜,仿佛耗盡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他咬牙苦撐著將自己搖晃的身體轉換了一個方向,對著土地像,他執起了李翩兒的手,虔誠的拜下了這第二拜。
李翩兒扶著自己的肚子,紅著眼眶望著與自己相對而跪的人,心裡是說不出的難受。而在這最關鍵的時刻,她卻不得不強裝笑顏。還有一拜,拜完這一拜後,便是真正的夫妻了,在這大喜的日子裡,怎麼能哭泣呢?那樣多不吉利,她想。
然而,就在她與風遙玦雙雙將要低下頭之時,又是一口鮮血從風遙玦嘴裡噴了出來,濺在李翩兒大紅的衣裙上,隱沒了。夫妻對拜終是落了空,他再也堅持不住了,頭一歪倒了下去,倒在了風隅玿的懷裡,奄奄一息。
李翩兒心中一痛,她那臉上虛假的笑顏化作了無盡的悲痛。她快速從團鋪上滑下了雙腿,向風遙玦身邊湊了過去,叫道:「相公,你不能有事啊,你還沒有看我們的女兒出世呢,還有質兒,他還在錢塘等你回家呢,你不可以離開我們,聽見沒?!」
「翩兒,對不起,我對你,對你的承諾終,究還是沒能做到。也許,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不要難過,答應我,好好活下去。」風遙玦嘴角掛著一抹笑,眼裡卻是無盡的悲戚。他顫抖的伸出了自己那瘦骨嶙峋的手,最後一次撫上了李翩兒的肚子,這裡面也許真的是個女兒呢,他的女兒。
李翩兒握著風遙玦的手已哭的不能自已,對於風遙玦的囑託只是一個勁的點頭。而風遙玦艱難地轉過了頭去,望著風隅玿那張痛苦的臉,斷斷續續的說道:「大哥,這輩子能,能與你做,兄弟,我已知足。翩兒就,交給你了,我知道的,不用我多囑託,你一定能,夠將她照,顧得很好。」
該來的還是來了,而且還來得這樣快,令人措手不及。風隅玿同樣由於悲痛而說不出一句話來,這可是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弟弟啊,他卻要這樣看著他先自己一步離去,這讓他於心何忍。他埋怨自己沒用,在戰亂面前,竟連自己的家人都守不住,使他們接二連三的離開了自己。
「湲兒,下一世,我不知,還能否再記住你……」風遙玦神情變得恍惚,望著虛空的那雙眼,仿佛真的看到了鍾離湲那雙冰冷的容顏。
他那隻被李翩兒握著的手瞬間滑落了下來,無聲地垂在了地板上,眼角溢出了兩滴淚。也不知這淚是為李翩兒而流,還是為鍾離湲而流,他終究是帶著兩世的情愁離去了,帶著遺憾,走得悲涼。
風隅玿瞬間失了控,抱著風遙玦那已沒了任何知覺的身子使勁搖晃著:「遙玦,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啊!我們兄弟還沒做夠呢,你怎能離去!遙玦……嗚嗚……」
「相公,你怎麼能這樣狠心!你這個騙子,說過要陪我的,可是你兌現的若言又在那裡?!難道就是這樣無情的拋下我嗎?」李翩兒哭得撕心裂肺,一顆心痛得仿佛要碎掉了一般,每一句話都是一句吶喊。
李翩兒哭到最後,自己停了下來,從風隅玿懷裡將風遙玦那冰冷的屍身抱了過去,就這樣痴痴傻傻的坐了一夜,聽了一夜哀嚎的風聲,看了一夜屋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