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使命

  王今芬離開房間後，馬建國也離開。那些大小伙子依舊興致勃勃，剛才那些搞笑的事情，依舊讓他們津津樂道，馬建國沒那麼好的心情。

  他來到院子裡。

  即便是深山裡，夏日的白晝依然很長，夕陽在下斜的山脊線上，露著半個弧頂，山巒被染得通紅。

  庭院有一個籃球場大，當中一個小池，幾塊山石，一個噴泉，四周是卵石砌道，院子的四角竹影斑駁，它們都沐浴在晚霞中。

  馬建國在水池邊的砌道踱步，那邊值崗的突戰隊員背著槍，別著對講機在巡步，也不過來打撓。

  馬建國邊走邊想。

  他雖然已推測出，沙沙來地球的目的不是善意的，但並沒有被證實，可一旦證實了怎麼辦，雖然他抱有一絲極微弱的希望，能勸阻沙沙的惡意，但他知道他的工作不允許讓他有僥倖的希望，所以他決定，一旦證實沙沙對地球對人類的惡意，就結束她的生命，他已安排好了狙擊手，引她出來，不管她有多大的本事，一槍斃命，可出奇的是，一想到沙沙那嬰兒般的臉，那種純樸，他又僥倖地希望起來，但他搖搖頭，絕不能有僥倖的希望，把沙沙「請」到這么小的範圍，周圍都是高手，實屬不易，要是讓她逃出去，再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了，決不能心慈手軟，覺得事不宜遲，估摸沙沙她們也吃完了，誰知她會突然採取什麼行動，一個人老是閒坐著，會思變，沙沙的思變，就是逃走，於是他決定現在就帶王今芬一起去，哪知一抬頭，王今芬就站在門口。

  其實王今芬早就站在門口那寬闊的台階上，看他在思考，就停步，不去打撓，現在看他過來就迎上去，順手把麵包遞給他。

  馬建國拿過來就往嘴裡塞。

  

  「你看你，」王今芬一把奪過來；「包裝還沒撕呢，」於是撕好再遞給他。

  「謝謝謝謝，」他感到一陣溫馨，但溫馨歸溫馨，他怕她看出心思，急忙說；「我們現在就得去找沙沙問話，我怕夜長夢多。」

  沙沙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堆著一大堆空罐頭，牛肉的、豬肉的、雞腿的、蘑菇的，還有一大堆空麵包紙。

  安銀雖然知道她的食量，但仍驚愕不已，比我家的豬都吃得多，兩個孩子依偎在他們喜歡的仙女姐姐旁邊，安銀一家並不笨，已經搶吃了幾個罐頭，要不然，還不是被她一掃而光。

  「沙沙，吃這麼多不難受嗎？」安銀咽了一口口水，皺眉說。

  「不難受不難受，味道好極了，」沙沙咂咂嘴說。

  安銀揚起眉毛看她。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沙沙說；「我們吸收力很強的，那些食物已成能量儲存了，我們可以半年一年不吃東西，所以多多益善。」

  多多益善，龜啊，半年一年不吃東西，但她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沙沙，你們能活多久？」

  「平均壽命四百年，」沙沙又從紙堆里找麵包；「味道好極了。」

  安銀真是又驚愕又好笑，我碰上了能活四百年的活寶了。

  這時叮咚一聲，門鈴響了，啞兒搶著去開門。

  門一開。

  王今芬一看是啞兒，摸摸他的頭，這孩子真乖巧，很是喜歡，於是拉著他的手向這邊走來。

  馬建國和王今芬看到茶几上一大堆空罐頭，雖然已知沙沙的食量，仍是驚愕不已，這外星女簡直是河馬啊。

  沙沙跟著安銀站起來，剛才有空，安銀教了沙沙許多處世方面的東西，沙沙學得很快。

  安銀笑著說：

  「喲，馬隊，王姐，快請坐快請坐，說著要讓出沙發。」

  「別客氣別客氣，你們坐你們坐。」

  客廳很大，馬建國邊說邊從邊上拉過兩張單人沙發，和她們面對面坐著，隔著一大堆空罐頭。

  看到那麼多空罐頭，王今芬想笑，但她的職業素養很好，忍住了，可還是看了沙沙一眼。

  沙沙明白她的意思回笑著說：

  「味道好極了。」

  王今芬實在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馬建國若無其事地看著她們。

  「那，安姐，」王今芬說；「我們問你一些話沒問題吧？」

  在安銀家的院子裡，王今芬聽到安銀讓沙沙別說，自己來說，覺得要尊重，所以那樣問。

  「沒問題沒問題，請說，」安銀坐坐好一副正式的樣子，沙沙手放在膝蓋上，兩孩子坐她旁邊。

  「安銀姐，這次談話是正式的，我們要錄像，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

  真爽快。

  「那開始了，」她咔嗒一聲，按下按鍵，還沒等她說話－－

  安銀把臉湊向鏡頭擺擺手。

  「嗨－－」

  兩個小孩和沙沙也湊過來：

  「嗨－－」

  真笑死人了，這一家子都要被安銀帶壞了。

  馬建國像是毫無在意地看了沙沙一眼。

  王今芬卻忍不住笑起來，看了一下畫面說：

  「挺上鏡的，也很清楚，那我們開始了，」她問安銀；「你什麼時候遇上沙沙的？」

  「我被鱷魚咬住大腿的時候，她從天而降，我驚得張大了嘴，只聽噗的一聲，那傘穿過鱷魚的腦袋，釘在水邊。」

  「哦，安銀你這樣說很好，有聲有色，但你可以從你們一家怎樣到湖邊開始嗎？」

  於是安銀從她們一家怎樣在湖邊，怎樣出來鱷魚，沙沙怎樣從天而降救了她們，怎樣治她們的傷，怎樣問了姓名，怎樣分手，沙沙怎樣進「農科所」，然後怎樣把她請到家裡，怎樣吃飯，怎樣知道她是仙女星人，怎樣你們來了，講得巨無細遺，條理清晰。

  「講得真好，安銀，那，可以把你們治好的傷拍下來嗎？」

  「可以！」

  王今芬端起錄像機，拍下她們治好的腿傷。

  很好，這一段很順利，接下來她要問另一些問題，不知安銀知道不知道，會不會說，於是她擱好錄像機，坐坐好，看了一眼馬建國問：

  「安銀姐，你知道沙沙來地球的目的嗎？」

  這一問屋裡立刻鴉雀無聲。

  這是最關鍵的問題。

  安銀一臉緊張，她知道沙沙的目的，可再一次想到沙沙那可怕的目的，她一下子害怕起來，那是上百億人啊，以後地球就寂靜無聲了。

  王今芬看到安銀的臉色，嚇了一大跳，來時誰也沒對她說馬建國在會上作的那個推測——，沙沙來地球究竟是什麼可怕的目的，讓這個女人嚇成這樣。

  馬建國一看安銀的臉色，就知道她知道沙沙的目的，而且是不利的，他也有思想準備，可一看安銀臉上那種緊張中的驚恐，心中一驚，是什麼讓一個女人這麼驚恐：解剖人體、打開腦殼、病毒試驗、人頭嫁接、掠走孩子，這的確毛骨悚然，可究竟是什麼，雖然他心中轉著這麼多念頭，可依然坐著一動不動。

  王今芬緊張地看著。

  安銀看他倆在等答案，於是深吸一口氣說：

  「她要關掉人類的生育開關。」

  這聽上去並不恐怖，可一想毛骨悚然。

  王今芬下意識摸住自己的小腹，仿佛裡面有寶寶似的。

  馬建國臉上毫無表情，這是斷人類，怪不得這女人這麼恐怖，地球上的人越來越少，最後沒了影子。

  王今芬驚恐地睜大眼睛。

  馬建國依然不動，看到沙沙神定氣閒的樣子，心中藐視了她一眼，但臉色毫無變化，他要摸清全部情況。

  於是他自己問安銀：

  「關男的還是女的。」

  這問得有點好笑。

  「男女平等，都關。」

  這答得有點好笑。

  王今芬一愣，張大嘴，這種事都要開玩笑。

  馬建國依然不動聲問：

  「什麼時候關。」

  「現在。」

  「已經開始了？」

  「不，先去M國找聯絡人，再去南美洲。」

  「去那兒幹什麼？」

  「拿基因圖譜。」

  「基因圖譜？」

  「是的，那是一道程序，然後用宇宙飛船釋放。」

  宇宙飛船，馬建國和王今芬立刻想到那架沒找到的飛船，可怕的東西。

  「飛船在哪兒？」

  「『農科所』附近。」

  是啊，他先前在會上就分析過，可忙著抓沙沙，一時沒顧上，這雖然是一件恐怖的東西，但先放一放，他停頓了一下問

  「怎麼釋放？」

  「不知道。」

  這時沙沙舉起一隻手，先前在安銀家院子裡，看見馬建國一舉手，那兩個人就不敢動了，於是她舉手，果然屋裡的人都轉向她，她覺得這方法好，很氣派。

  沙沙在無孔不入地學習，而且學得很快。

  「安姐不知道，」她學王今芬口吻說；「那是一種能量音樂，睡著的人，包括胚胎，都能聽見，隨後關閉生育開關。「

  真是無人倖免，讓人類聽著音樂走向……，真是恐怖惡毒。

  「為什麼要這麼做！」馬建國說。

  關生育開關是目的，但原因呢，馬建國要弄清楚，然後再定奪

  氣氛有點緊張

  沙沙突然巋然不動，望向安銀

  安銀自然明白，也覺氣氛不對，連忙說：

  「這個不勞沙沙，我來說，但這個故事有點超乎想像，你們得有點準備。」

  接下來安銀說得很緩慢，從沙沙說的6500萬年前，仙女星如何遭到小行星撞擊起，一直到，一船仙女星人逃出來，如何流浪到地球，如何被恐龍等生禽猛獸以及病毒消滅得只剩一男一女，他們如何絕望地要把仙女星人的血脈在宇宙中延續下去，如何挑選了與他們相近的充滿靈性的猩、猿、猴群居的靈長類生物的基因，與之配對，如何滿懷希望地工作……最後如何把足夠多的新生命在繁殖的季節里放入它們的族群，如何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看著太陽的升起和落下，等待著生命的離去。

  安銀充滿感情地說得有聲有色，比沙沙電腦的口音感人多了。

  「後來呢，」石兒大聲問，啞兒拉拉安銀的衣角。

  「哪有什麼後來，死小鬼，」安銀大聲叫；「後來就是仙女姐姐到了你面前，給了你遊戲機。」

  王今芬和馬建國聽得目瞪口呆，這像聽神話了啊，可一想，仙女星人是我們的祖先，這一想瞪大了眼，王今芬說：

  「你是我們的祖先，」美麗的嘴說完了，還大張著。

  「哼哼，這輩份可大了啊，」馬建國說；「那，沙祖婆，你為什麼不讓我們活下去。」

  語氣里有幾分掩飾不住的怨氣。

  「殺豬婆！」安銀聽了有點生氣地說；「喂喂，馬隊，文明點好嗎。」

  安銀的心情有點矛盾，有時得護著沙沙。

  「我說的是，沙－－祖－－婆，祖宗的祖，什麼耳神，」可一想『殺豬婆』自己忍不住先笑起來，但要真有這麼一個美麗的少女做祖宗倒也挺光采的，帶出去也不錯，他笑起來，但是立刻敏銳地意識到事情並不是先前想得那麼那麼殘酷和簡單，事情正在朝一個不知的方向發展，他要弄明白，要緩和緊張的氣氛，他是故意笑的，看起來非常自然。

  果然。

  王今芬也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這安銀也真有意思，要是傳出去，那全世界還不都叫她「殺豬婆」。

  除了沙沙，所有人都沒注意到馬建國的心情徒然轉向。

  看上去馬建國想歸想，笑歸笑，但已從那悽美的故事裡回到現在，恢復到先前那樣，看著安銀說：

  「你並沒有說出仙女星人為什麼不讓我們活下去的原因。」

  這是最關鍵的問題，這個問題搞清楚了，才能考慮對沙沙採取什麼行動。

  安銀當然知道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她心中一百個不情願人類和仙女星人打起來，但原因必須清楚地說出來，才能正確解決，即使打起來，雙方也能打個明白，她嚴肅地說：

  這是個嚴重的問題，不能有錯，還是讓沙沙說吧：

  「沙沙你說！」。

  沙沙到地球快一天了，雖然跟安銀學了點人類的語氣，但她頭腦里輸入的東西還是沒有表情的，她冷冰冰地說：

  「這顆星球上的生物都是競爭性的，但人類進化得最快，才進化了上億年，這顆星球上的物種就越來越少，而且越來越快，他們在科技的助推下，不久就要統一宇宙，在宇宙稱霸稱王，我們將滅絕，他們的科技已能做到這一點，他們已能編輯人類的基因，不久將出現超人類，這樣的人類已經威脅到我們，他們的探測器已經到我們這裡，而我們還很弱，先前的星撞，讓我們倒退了幾百萬年，我們的科技還是那時候的，很原始，很弱，所以只能先下手為強，你——沙沙，已有我們仙女星人所有的科技和所有的力量，讓你去改正我們祖先的錯誤吧，這是你的使命，不要干涉那個星球任何生物行為，不然天下會大亂。」

  沙沙一口氣背書般說出那些話。

  王今芬和馬建國的反應幾乎一樣，心跳加速，這畢竟是一個強大的人向你宣戰，但兩人又幾乎一樣的心態，既然向我們宣戰，我們便不能失了尊嚴和禮儀，於是，王今芬端莊地坐好，那坐姿當真是儀靜體閒，容容大方，安銀看得呆了，不愧是我們的禮儀小姐啊，王今芬本來漂亮，這麼一坐當真是驚艷四方，馬建國則挺背直坐，穩如泰山，不亢不卑地看著沙沙，向我們宣戰，還找堂皇的理由，讓我小瞧你了啊。

  安銀看看王今芬，再看看馬建國，厲害厲害，這兩人當真厲害，就那個氣勢，就橫掃仙女星了，安銀再看沙沙，她還是那樣穩如磐石地坐著，卻細眉微揚，不對不對，這是要打起來啊，她想到了《沙家浜》里的沙老太和阿慶嫂打起來，這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