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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醋味兒

2024-05-30 09:43:51 作者: 白鷺未雙

  熟悉宋立言如宋洵,一向知道自家大人嗜甜苦辣咸,但從不沾醋,麵條里不能放醋,吃餃子也不能,所以他一度以為,此生都不會在大人身邊見識到醋味兒。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這二十多年欠著的醋味兒,今兒一朝全還回來了。

  行在宋立言身側,宋洵想寬慰他:「大人,掌柜的只是念霍捕頭恩情,又不是別的,您氣什麼?」

  翻身上馬,宋立言捏著韁繩冷淡地道:「我沒生氣。」

  有什麼好氣的,一個蠢一個瞎,真好齊齊進大牢,最好冤不得伸,一起把大牢給坐穿,人間也少了兩個傻子不是?

  

  宋洵不敢再多勸了,硬著頭皮岔開話:「那羅大人這事該如何是好?總由著他胡來也不像話,要不往京都遞個信?」

  「遠水救不了近火,你且安心,霍良有辦法。」臉色又沉兩分,宋立言甚是不痛快地揮了馬鞭絕塵而去,留宋洵一個人傻傻地想,霍良能有什麼辦法啊?

  派了眾多上清司弟子四處尋找內丹的下落,羅安河站在衙門門口看著天色,心裡也是焦急得很。這時辰越過越快,若是他最後無法帶內丹回京都,那可就麻煩了。

  正想著,羅安河眼睛一瞥就瞧見裴獻賦朝他走過來了。

  「羅大人。」裴獻賦臉上掛著和藹可親的笑意,「怎麼在這兒站著?」

  「前輩。」羅安河嘆了口氣,「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別想了,習道之人不能有雜念,否則便會催生出心魔。」裴獻賦意味深長地看向遠處,「心魔可不是個好對付的東西。」

  羅安河以為他只是隨口感慨,便應:「無妨,我修為夠,心魔沒那麼容易出來。況且這也算不得雜念,貪嗔痴一個都沒沾邊——我就是想知道,怎麼找到那天結界裡出現的狐妖?」

  眼裡閃過一道暗光,裴獻賦搖頭:「妖怪來去一瞬,已經得手逃遁,想再找又談何容易?與其停留在原地,不如往前看。」

  「哦?」羅安河好奇,「怎麼個往前看法兒?」

  「內丹是要交給上清司的,交代卻是大人您要給州府和朝廷的。既然上清司那邊不好有結果,那至少朝廷這邊得交代清楚。」

  浮玉縣死那麼多人可不能白死,處置得稍微不慎,就可能民怨沸騰。

  羅安河想了想,猶豫地問:「前輩是想讓我升堂審樓掌柜?」

  「大人是個聰明人。」裴獻賦負手微笑,「哪兒用我這一介平民指點?這千條人命無數冤魂,總要找個人擔著才行。」

  有道理,羅安河贊同地拍手:「聽前輩的,關他們兩日就升堂——總也要讓宋立言難受一番,我這心裡才舒坦。」

  裴獻賦笑而不語,伸手摺了支出牆外來的桂花,輕輕吸一口香氣。

  天色晚了,官邸里各扇窗戶都被燭火映出了暖色。

  宋立言半倚在軟榻邊擦拭獬豸劍,雪白的劍身散發著愉悅的光,似乎十分享受,嘚瑟地發出鋒利的劃空之聲。袖子裡的滅靈鼎忍不了了,突然躥出來就往他掌心裡鑽。

  宋立言連忙接住它,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語道:「分明是上清司最厲害的法器,也通靈性,可怎麼就這麼黏我?我又不是你的主人。」

  滅靈鼎抗議地嗡鳴兩下,然後繼續往他掌心裡蹭,將獬豸劍活生生給擠到一邊,像個爭寵的小孩兒。

  宋立言嘆息,拿拭劍帕也給它抹了抹,然後拎起它問:「你這麼厲害,為什麼怕樓似玉?」

  愉悅的嗡鳴聲戛然而止,滅靈鼎老實地躺在他手裡,不動彈了。

  還真是很怕啊,光聽個名字就嚇成這樣,也太丟上清司的臉了。宋立言搖頭,繼續給它擦身上的紋路:「那是個傻子,你是上清司的法器,沒什麼好怕的。」

  說到這裡,他側頭看了一眼窗外。秋意濃了,外頭又下起了夜雨,晚上各處都涼得很,牢里那種陰氣重的地方應該更甚。雖然獄卒肯定會看霍良的面子給加被褥,但那裡頭畢竟不是什麼好地方。

  起身踱了兩步,他瞥了一眼門的方向。

  也就一眼,沒動什麼心思,可桌上放著的滅靈鼎突然就跳了起來,抵著他的背將他往外推。

  「你幹什麼?」宋立言挪了兩步,哭笑不得,「我沒想出門,還下著雨。」

  滅靈鼎沒聽,依舊衝撞著他的背,硬生生將他從屋子中間推去了房門口,還將門外放著的油紙傘給扛到了他面前。

  「……」這畢竟是上清司的聖物,它能有這麼強烈的意願,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身為上清司弟子,他哪能不遵從?

  接過傘撐開一片雨幕,宋立言將滅靈鼎揣回了袖子裡,一臉正氣地想,就當去巡邏了。

  然而,潛入大牢之後,他半點聲響也沒敢出,跟做賊似的一路摸黑去找樓似玉的牢房。外頭的獄卒睡得香甜,無人發現,他偷偷鬆口氣,抓著柵欄就往裡頭看。

  一雙明媚的眼睛盛著窗外的月光,溫柔地從柵欄里看著他。

  嚇得一個趔趄,好懸沒坐去地上,宋立言微怒,咬牙道:「你嚇唬人幹什麼?」

  「奴家哪有嚇唬人?」樓似玉抬袖掩唇,「奴家可是一直在這兒的,不速之客是大人您。」

  沒好氣地將牢房打開,宋立言站直身子跨進去,掃了一眼不遠處的牢房裡睡著的霍良,悶聲道:「你竟然沒逃獄。」

  「反正也回不去掌燈客棧,住哪兒不是住啊?」樓似玉笑嘻嘻地在石床上坐下,仰頭看他,「不過大人能在這時候來看奴家,奴家是當真高興。」

  「為何?」他別開眼,「白日裡不是也來了?」

  「白日裡來的是縣令宋大人,現在來的是動了凡心的宋立言,這哪兒一樣呀?」樓似玉狡黠地晃著腳尖,「原還在猜大人心裡有沒有奴家,眼下來看是不用了,奴家在大人心裡寶貝得緊那。」

  「……你胡說些什麼?」黑暗裡看不太清臉,但語氣聽起來是咬牙切齒的,「誰心裡有你。」

  樓似玉挑眉:「沒奴家大人還半夜不睡覺專門跑來偷看?」

  「睡不著,隨便走走。」

  故作明白地「哦~」了一聲,樓似玉突然起身,一個飛撲就將他撲到後頭的牆上,雙手並排放平在他胸口,饒有興味地抬頭睨他:「隨便走走也能走到奴家跟前,就為著這與大人的不凡緣分,奴家也得好生感謝。」

  冷哼一聲,宋立言翻身就將她反按去牆上,沉聲道:「別把你對付別人的把戲用在我身上。」

  樓似玉眨眼:「沒有呀,這是新的把戲,奴家只對大人用過。」

  牙槽緊了緊,宋立言收回手站直身子,覺得自個兒簡直是半夜送上門來給人戲弄的,不值當。他轉身要走,手心卻是一軟。

  樓似玉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見他回頭,又露出個甜甜的笑來,抓著他輕輕晃了晃:「外頭還下著雨那,大人好不容易來,不妨多留會兒?」

  最後一個字帶著點軟糯的鼻音,聽得人心也忍不住跟著軟。宋立言心知肚明自己留下來就是意志不堅,但他掙扎了幾瞬,還是停下步子,板著臉問她:「留下來做什麼?」

  「數星星?」樓似玉望向窗外,然後發現外頭正下著雨,立馬改口,「數雨滴也成。」

  「……」宋立言覺得她是真的腦子不太好使。

  「哎哎哎,大人別走,您有什麼想問的現在都可以問奴家。」樓似玉拼命拽住他,腳都蹬到石床邊去借力了,「您沒有想知道的了嗎?」

  這個倒是不錯,宋立言當真往回走了兩步,思忖片刻之後盯著她開口問:「宋清玄為什麼會和你走到一起?」

  微微一頓,樓似玉垮了肩膀。她就知道他會問這方面的問題,不過現在聽著這個名字,倒是沒有以往那麼難受了。

  想了想,她摘下頭上的朱釵,遞到他跟前:「這是他送我的,說是聘禮,可到底也沒能娶我過門。我是妖怪,他是上清司的人,但我與他做的是同樣的事,他與我走到一起沒什麼想不通的,就是因為我美麗溫柔善良大方懂事……」

  「打住。」宋立言眯眼,「你這幾句話里有半句真話嗎?宋清玄既然是上清司的人,怎麼可能與你做同樣的事?」

  至於後頭那幾句,就虛假得更加明顯了。

  神色正經起來,樓似玉盯著他的眼睛道:「奴家現在做的,才是大人應該做的事。這麼多年以來上清司尋找妖王內丹從來不是為了擺上法陣鎮壓妖王,而是為了毀滅內丹,讓妖王再無出世的可能,您被人騙了。」

  「奴家雖不知是誰在後頭攪弄風雲,但此人顛倒黑白,其心可誅,大人萬不可信。」

  宋立言恍然點頭,然後問她:「那你為什麼沒有毀掉內丹,反而是還給我了?」

  「奴家……」張口才發現這事解釋不通,樓似玉有那麼一瞬間的傻眼。

  她是不是又跳了裴獻賦的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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