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兩個傻子
2024-05-30 09:43:50
作者: 白鷺未雙
一瞬間她簡直要覺得「捕頭」是世上最好聽的兩個字了,感動地看著鞭子落下來,然後配合著「嗷」一聲,樓似玉擰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梗著脖子沖主位上喝茶的羅安河喊:「大人,冤枉啊~」
羅安河冷哼一聲,放了手裡的茶碗,大步走過來搶過獄卒手裡的斷骨鞭,一鞭子打在她肩上。皮肉隔著衣裳都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樓似玉躲避不及,左臉嘴角邊被刮出一道紅痕,忍不住「嘶」了一聲。
「這點小把戲,在本官這兒還糊弄不了。」他捏著鞭子指著她的臉,「弄張人皮不容易吧?早點交代內丹去處,我留你個全屍。」
嘴角一撇,樓似玉抽噎地吸了兩口氣,然後「哇」地一聲哭出來:「奴家當真是冤枉的呀,不明白大人說的內丹是什麼。孤苦無依的小女子罷了,緣何要受這種苦頭啊嗚嗚嗚……」
嗚咽聲悠長悠長,越過牆上的煤油燈,穿透幾道迴廊,悽慘地落在一隻皂靴跟前。那靴子一頓,接著加快了步子,跨進了刑堂。
於是羅安河第二道鞭子落下去的時候,一道白光突然擋過來,震得他往後一仰,差點閃了腰。
「宋立言!」這熟悉的炁,不用看就知道是誰的,羅安河捂著腰眼吼,「你這是以下犯上,要掉腦袋的!」
伸手捂了捂自個兒的腦袋,宋立言抬眼看他:「我朝律法:以下犯上要受斷頭之刑,妄用私刑也要受斷頭之刑。一個腦袋落下去聲兒不夠響,我尋思著多一個來陪著師兄,也不枉你我同門一場。」
羅安河一噎,抬步湊近他些,低聲道:「她是個妖怪,能用律法來論嗎?」
「她哪裡像個妖怪?」宋立言滿眼不解,「不是個普普通通的掌柜麼?浮玉縣衙門一直有她的戶籍,還有她繳稅的憑證。」
這言辭鑿鑿的,要不是他親眼見過樓似玉化形,都要被蒙過去了。羅安河哈哈大笑,然後收聲問他:「你當我是瞎的?」
「妖怪變化莫測,師兄也是知道的。當日街上所見狐妖並不是這位樓掌柜,樓掌柜也是受害者,師兄長我二十多歲,難道沒看出來?」宋立言甚為失望地搖頭,走去樓似玉身側,輕輕撫平她肩上被鞭子抽出來的褶皺。
羅安河抱著胳膊看著他:「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信?」
宋立言嘆了口氣,無奈地招手。後頭站著的宋洵立馬上前來,將一支滅神香遞到羅安河面前。
「斷骨鞭見效慢且費力,師兄不妨用這個試試。」
滅神香的確是最好鑑定妖怪的寶貝,羅安河這次出門正好沒帶,不曾想他倒還主動給他送來了?接過來仔細查驗了真偽,羅安河就著牆上的油燈將香點了,往樓似玉面前一放。
滾滾白霧從香頭溢出來,瞬間涌滿了整個刑堂,樓似玉被綁在木架上滿臉疑惑地看著,眼神無辜又乾淨,任由白霧將她淹沒,也沒半點反應。
羅安河震驚了,捏著香往她身上揮,揮了好幾次也不見效果,瞪大了眼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這怎麼可能?」
「縣上有狐妖作祟,一直沒能抓住,那狐妖常常借樓掌柜的樣貌出現,已經不是頭一回。師兄初來浮玉縣,不知道情況罷了,也不必太自責。」宋立言善良地安慰他,「以權謀私誤傷百姓,也至多不過是被參一本,只要州府大人護著,師兄你就不會有事。」
「……」羅安河懷疑地睨著他,「你是不是在這香里動了什麼手腳?」
宋立言大方地朝他指了指外頭:「岐斗山上能碰見妖怪,師兄可要去試試?」
滅神香若有問題,就不會湧出這麼濃烈的白霧,羅安河心裡也知道不可能,可還是覺得匪夷所思,遲遲不願相信。
宋立言慢條斯理地將樓似玉手腕上綁著的繩子解開,問她:「掌柜的傷著了?」
他的眼眸看過來,傳遞了一絲慫恿之意。樓似玉立馬來勁兒了,抓著他的腰帶就哭:「大人,奴家要喊冤啊!奴家清清白白什麼也沒做,突然就被抓進大牢動了私刑,奴家手腕疼,肩膀疼,哪兒都疼!這事兒要是不給個公道,奴家也上州府大人那兒遞狀紙去!」
「掌柜的稍安勿躁。」宋立言像模像樣地寬慰他,「羅大人也只是認錯了人。」
「認錯了人就可以動私刑了?咱們朝廷的律法是寫著好看的?雖說官不與民斗,可天理昭昭啊,要不是大人及時趕到,奴家今兒被打死在這裡也沒處喊去。」
說著,捂著臉就嚶嚶嚶地往他懷裡倒。
宋立言不著痕跡地將她推開,再瞪她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頭對羅安河道:「此事也的確是師兄做得不妥當。」
「這誰想得到啊……」羅安河還有點怔愣,看看樓似玉再看看自己手裡的滅神香,心想也對,這掌柜的身上沒有妖氣,的確是個普通人。
「那……」他撓撓頭,「那本官給掌柜的賠個不是?」
意外的能屈能伸,樓似玉嚇了一跳,打量他兩眼,確定他是真的被唬住了而不是在說反話,才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大人先把霍捕頭放了吧?」
「就算掌柜的不是妖怪,那霍良忤逆之罪也是定下的。」語氣一轉,羅安河抬起了下巴,「用私刑是本官之過,可掌柜的本也有命案在身,呆在大牢里不冤枉。」
「關於曹府的命案。」宋立言開口,「相關證據已經齊全,師兄既然在,不妨今日就升堂。」
「縣上事還那麼多,哪兒有空升堂?再關幾日吧。」知道她不是那狐妖,羅安河也就沒興趣了,拂袖往外走,「你們把人給我看好了,樓掌柜和霍良,一個都不許給我往外放。」
「是。」四周的獄卒低聲應下。
樓似玉目送他離開,扭頭欣喜地道:「大人這一出英雄救美,真真是得奴家歡心那,有空請您喝酒!」
眼眸微有亮光,卻又被主人克制的眼皮給蓋住一半,只留星星點點的光不小心從睫毛間泄出來。宋立言伸手拂開鼻息間飄散的白霧,板著臉道:「我是來看霍良的,順便給掌柜的搭把手罷了。」
「哦對,霍捕頭。」經他提醒,樓似玉連忙往牢房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小聲道,「他不知道您來了,許是還擔心著呢,趕緊去報個平安。」
像霍良這樣當真不畏強權的人,樓似玉只在書里看見過。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肯逆著人性來幫她的,那定是將她當成知己好友了,她也不能辜負人家。
步子又輕又快,樓似玉跟只蝴蝶似的飛撲去霍良牢房的柵欄上。
「掌柜的?」霍良上下打量她一番,問,「受刑了?」
「就一下,蚊子咬似的,不礙事。」樓似玉笑著朝他抱拳,「多謝您出手相助。」
霍良走到她跟前,皺眉盯著她的臉,半晌,伸手越過柵欄,指了指她臉側的紅痕。
「啊這個,也沒什麼,不疼。」她大方地朝他擺手,然後笑道,「宋大人說來看您了。」
伸手指著後頭,樓似玉以為宋立言就跟著她呢,誰知道扭頭看過去才發現那人慢悠悠地走在牢房拐角,眉目低垂,看不清神情。
「宋大人?」她疑惑。
宋立言沒應,步子倒是稍稍加快,走到跟前來站定,抬眼看霍良:「你出去的時候我同你怎麼說的?」
霍良心虛地撓頭:「大人讓卑職盡分內之責。」
「你盡了嗎?」
「沒有……可是大人,樓掌柜當真沒錯,卑職為何要聽令捕她?」霍良不明白,「若是大人下令,卑職尚且覺得情有可原,可那位羅大人從浦方下來,任意妄為,暴躁蠻橫,他所為不妥,卑職也要聽之任之?」
「你不聽不任的後果就是被關在這裡。」宋立言敲了敲他面前的柵欄,「怎麼,心裡惦記著搬救兵?」
臉上一紅,霍良不好意思地低頭。
「還真是義薄雲天啊。」宋立言望向頭頂的房梁,不悅地道,「那就如此吧,本官反正也救不得你。」
樓似玉越聽越不對勁,忍不住開口:「大人,霍捕頭做的也是好事啊,又沒做錯,您怎麼反而還怪起他來了?」
敲著柵欄的手指一僵,宋立言闔了眼,半晌沒說話。牢房裡光本就暗,他一沉默,半個人都隱進黑暗裡,散發出一股說不出來的陰鬱。
身上起了層顫慄,樓似玉搓著胳膊笑了笑,想再說點什麼緩和氣氛,就見這人揮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哎?大人?」她怔忪。
宋立言置若罔聞,他覺得自個兒來這一趟實在多餘,她又不會被打死,還有人護著,哪兒需要旁人操心?步子越邁越大,他很快消失在下一個拐角。
霍良有點茫然:「宋大人怎麼了?」
樓似玉比他還茫然:「可能還有什麼急事要去忙?」
她身後站著的獄卒欲言又止,神色複雜,最後也只能道:「樓掌柜先回牢房吧,小的去拿點吃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