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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木掌柜

2024-05-30 09:43:08 作者: 白鷺未雙

  「怎麼?」見她不走了,宋立言停下步子轉過頭來,「你不服氣?」

  眼神微動,他收攏袖口似笑非笑地道:「看那蛇妖方才很怕你,想來你的妖力也著實不低,可要與我切磋一二?」

  樓似玉聞言,鼓著的腮幫子頓時癟了下去,悻悻地跟上來:「奴家與大人又無冤無仇的,哪有這閒工夫。」

  「我很好奇。」宋立言意味深長地道,「你認識常碩,又認識勾水,那你活了多久了?」

  心裡咯噔一聲,樓似玉立馬戴上笑意,挽著他的胳膊道:「奴家故事還沒說完呢,蛇族如今是偏居一隅了,但有人想來奪聖物,必定就再掀起腥風血雨。大人雖然厲害,但一個人總是無法護著整個浮玉縣的人的,所以奴家覺得,不如以妖治妖。」

  這話頭轉得生硬,心虛之意太過明顯,宋立言沉了眼神,拳頭慢慢收攏。

  「妖怪是有好壞之分的,只要大人將殷殷放回去,蛇族之中定會有人出來對付紅瓦他們,到時候咱們坐山觀虎鬥,省事極了。」

  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樓似玉的話說得又快又急,努力朝他笑著,希望他趕緊忘記那茬。然而,宋立言抬眼看她,眼裡還是划過一絲殺意。

  

  心頭一涼,樓似玉抿唇。

  暗夜無月,四下蟲鳴,黑漆漆的樹影在風裡發出沙沙的響動,帶著露水的空氣滲進衣裳里,沒由來地讓人覺得孤寂。兩道影子隔得很近,人卻離得很遠。有那麼一瞬間樓似玉甚至覺得,他會馬上將獬豸劍橫在她的脖子上。

  可是,半晌之後,宋立言移開了目光,拂袖轉身,袖袍在風中揚起又落下,帶了兩分惱意。然後他就繼續往前走了,沒說話,也沒動手。

  樓似玉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地跟上,腦子裡像糊滿了漿糊,半晌都沒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是放過她了?可以這人的脾性,怎麼會連問也不繼續問,就這麼走了呢?

  「哎……」

  「閉嘴。」知道她想說什麼,宋立言半點好臉色也沒給,「再說話我便與你在這裡決個高下。」

  他一向是不會放過任何妖怪的,只要是妖,萬死都不可惜。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始終在說服自個兒她不算妖,至少她沒害過人、還在幫他做事。他內心深處是知道真相的,卻一直不肯承認——意識到這一點,他就更惱了。

  這種複雜而糾結的情緒以前從未有過,他不懂如何處理,乾脆就擱置一旁。

  樓似玉大氣也不敢出,一路著他往城裡走,走到一半這位爺不耐煩了,還甩出張千里符,直接帶著她回了掌燈客棧。

  「您也太捨得了。」她皺眉,「畫符不用修為的麼?」

  將她往客棧門口一放,宋立言一聲不吭地就走了。樓似玉站在燈下目送他,眨眼唏噓,又忍不住勾起唇。

  「主子,您看什麼呢?」梨花出來迎她,好奇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樓似玉痴迷地道:「有的人啊,哪怕是生氣的背影,也是風華獨占。」

  林梨花:「……」好丟臉哦,她都不想承認這人是她主子。

  「你怎麼還沒睡?」收斂神色回過頭來,樓似玉一邊問她一邊提著裙擺往客棧里跨。

  「等等主子,我有事要說。」林梨花一把拉住她,神色凝重起來,「咱們縣上好像出了很厲害的妖怪。」

  眉梢微動,樓似玉問:「你看見了?」

  「沒有,但是木掌柜應該是看見了。」林梨花道,「方才我去了一趟當鋪,發現木掌柜受了重傷,但我問他怎麼了,他不肯說,只讓我提醒您多加小心。」

  受了重傷?樓似玉眼神一閃,沉了臉色問:「是外傷還是內傷?」

  「這我哪兒知道,他一直躲著不讓我看,但我聞見了很重的血腥味兒,應該是外傷更為嚴重。」

  今晚除了城郊義莊,整個浮玉縣沒有別的地方有強烈的妖氣波動,木羲怎麼說也是個大妖怪了,又常在當鋪里不出門的,能去哪兒受外傷?

  「你回去休息,我去看他一眼。」她將梨花推回客棧里,轉身出門,將氣息斂好,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廣進當鋪。

  木羲依舊是人形,穿著厚厚的銅錢紋錦袍盤在床上調息,房間裡妖血和精元漏失的味道十分濃厚,他的臉上看起來也不輕鬆,汗順著皺紋一點點往下滲,唇上也沒有血色。幾個周天之後,他睜眼喘了口氣,又伸手壓住自己的左臂。

  好久沒被傷成這樣了,他要是老實呆在鋪子裡,肯定還能安穩過上幾百年。木羲苦笑,造化弄人啊,他不想蹚渾水,卻偏要被牽扯進去,若是被樓掌柜發現,那可真是……

  窗戶沒關,突然刮一陣風進來,吹得他桌上放著的卷宗嘩啦啦直翻。木羲起身,艱難地挪去窗邊,伸著右手將支窗用的木頭收了,合攏窗扇。

  鬆一口氣,他轉頭,猛然發現桌邊多了個人。

  樓似玉一手撐著下巴,一手隨意地點著卷宗上的字,被燭光映著的眉眼顯得十分冷漠:「血祭之術,以人命為九環扣,肉妖之白骨,復妖之肉身,逆天而為,易遭天譴。」

  她慢條斯理地將這一行字念完,抬眼看向窗邊的人:「你讀得懂前頭,難不成看不見最後八個字?」

  木羲大驚,完全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嚇得當即顯出原形,「哐當」一聲砸在地上。

  「掌……掌柜的。」

  起身走到他跟前,樓似玉攏著裙擺慢慢蹲下來,失望地道:「你以為這樣,我就看不見你右手的袖子是空的了?」

  掃帚狠狠地抖了抖,靠在牆角想裝死,然而樓似玉的手放了過來,按在他頭上,微微一泛紅光。

  「刷」地一聲,木羲控制不住地自己變回了人形,空蕩蕩的右手袖子乾癟地搭在身側。

  「我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你。」想起義莊裡那個自斷右臂從宋立言陣里逃走的妖怪,樓似玉眼裡滿是痛色,「你在做什麼?」

  木羲的嘴唇顫抖著,花白的鬢髮垂落下來,看起來像個遲暮老人,咳嗽著道:「小老兒做了錯事,自知該死。但掌柜的,成妖皆有因果,嘗了果的甜,總不能忘了成妖的因。」

  樓似玉抿唇。

  在妖界,活物成妖比死物容易得多。成妖的死物,要麼是執念難散強行化妖,要麼是機緣巧合染了妖氣。像木羲這樣的掃帚妖,當世獨一無二,以至於初見之時她是笑過他的,說好好的掃帚不當,當什麼妖怪。

  木羲當時說:「小老兒一把年紀成了妖,也是被迫無奈,就是不想當妖怪才從山裡逃出來的,還望掌柜的收留。」

  他身上乾乾淨淨,沒有殺戮也沒有業障,樓似玉自然是將他收下了,甚至沒有仔細盤問他化妖的契機,如今看來,是她大意了。

  「我是紅瓦做出來的掃帚,她在很多年前是蛇族裡下等的妖怪,無論冬夏都要去灑掃禁地。許是覺得掃地太無趣,她某日突發奇想地朝掃帚里注了妖力,於是我便得了妖緣。」木羲嘆息,不等她問,就自己開了口,「我不喜歡蛇族裡那濃厚的妖氣,所以暗自修煉,等修為夠了,便自個兒逃了出來。」

  「雖然常說不想當妖怪,但我心裡知道,其實妖怪也挺好的,能說能走,能開起當鋪旁觀這人間冷暖,還能遇見掌柜的和梨花這樣有意思的人,比做一個死物好多了。」

  樓似玉忍不住道:「你若是安心守著當鋪,還可以享受這樣的時光數百年。」

  「是啊,小老兒知道,都清楚的。」木羲苦笑垂眼,「可是掌柜的,小老兒的妖緣在紅瓦身上,她若是萬劫不復,我也將灰飛煙滅。我知道她在做什麼,所以今夜去義莊想阻攔,為的不是她,是小老兒自己罷了。」

  結妖緣者,同生同滅,物能知妖所想,妖卻不能通物之心。

  想起這茬,樓似玉的眼眸亮了亮:「你知道她接下來會做什麼?」

  「自然。」木羲捂著手臂咳嗽,「宋大人牽扯其中,小老兒便不敢告知掌柜,只打算自己動手,卻沒想到今夜會撞上他。」

  伸手捏住他的斷臂處,樓似玉沒好氣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兒有妖怪鬧事哪兒就有他,以後躲著點,事情交給我。」

  說著,手裡泛起紅光,將屋子裡的血腥和精元都聚攏。光落之處,木羲的斷臂重新生了出來,疼得他牙齒打顫。

  「謝……多謝掌柜的。」冷汗涔涔,木羲忍著痛朝她行禮。

  「你犯了錯,我本是不該包庇的,但念在你跟了我多年的份上,我就允你戴罪立功。」樓似玉學著宋立言擺出一副剛正不阿的模樣,睨著他道,「說吧,紅瓦現在在想什麼?」

  木羲閉眼,凝神了一炷香的功夫,睜眼答:「她在高興,聖物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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