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浮屠困
2024-05-30 09:42:48
作者: 白鷺未雙
嗯?她還剩好多忠心沒表呢,他這就走了?樓似玉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衣角卷過後院台階邊沿上的青苔,拐過一個屋角便消失不見。
這是信了還是沒信?也不給個準話。
腹誹兩句,她搖搖頭,撐著腰打算先回房間,眼前卻是一黑——方才下樓走得太急沒察覺,她這傷重的身子哪是能這麼折騰的?瞧瞧,報應來了。
輕吸一口氣,樓似玉站了一會兒才慢慢挪動步子,跟瞎子一般摸索著回去自個兒的房間,打坐調息。
「主子。」林梨花推門進來,本是想說採買食材之事,抬眼瞧見她那臉色,卻是嚇得朝床邊撲了過去,「您這怎麼還沒好哇?」
樓似玉閉著眼咬牙道:「我又不是神仙,傷這麼重,能馬上好嗎?」
「那我去給您找點東西來補補?」她琢磨了兩下,「鎮上最近來了不少小道士,雖然修為不高,但多吃幾個也能……」
話沒說完,林梨花瞧見自家主子突然睜開的金瞳,嚇得將後頭的話「咕嚕」一聲咽了回去。
「你當初怎麼答應我的,忘記了?」
她語氣不算嚴厲,但林梨花委實是驚了一跳,頭上冒出來的狐狸耳朵都耷拉了下去,小聲道:「一時嘴快,我也不是真的想那麼做,您別……別生氣。我答應過您之後,就再也沒吃小道士了!」
嘆息一聲,樓似玉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林梨花是她從某個人手裡救下來的,初見之時她還不會化原形,毛色也雜亂,兇巴巴地跟人在岐斗山腳下爭一具道士屍體,爭贏了就美滋滋地抱去旁邊打算吃。結果還沒下口,獬豸劍就橫到了她眼前。
她也是個膽子大的,還敢朝人齜牙,色厲內荏地喊:「何方豎子敢擾姑奶奶興致,還不快滾,當心等會姑奶奶沒吃飽,連你倆一塊兒吞了!」
那人是打算將她就地斬了的,可樓似玉覺得她身上殺孽不重,便攔了他的劍,打了她一腦袋的包,比她還凶地問:「知錯了嗎?」
林梨花抽抽搭搭地捂著腦門,抖著爪子將屍體往她面前推了推,那眼神可憐得,還咽了咽唾沫。
「誰要搶你這個了?」樓似玉覺得好笑,將她拎起來揉了揉肚子,「你餓了也不該吃這個。」
「那吃什麼呀?」小狐狸委委屈屈地道,「沒人告訴我還有別的東西可以吃啊。」
樓似玉唏噓,頂著那人殺氣十足的眼神也將她抱起來,帶回掌燈客棧,給她餵菜,也給她餵肉。她也不知道自個兒當時是同情心作祟還是單純地想與那人作對,總之那時候的林梨花就答應過她,往後再也不吃人,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
像她如今這樣的傷勢,其實吃幾個人的確會有所助益,若再有一兩個得道的入肚,更是能立馬生龍活虎。但,樓似玉也答應了人,只要心裡還有他,她就絕不會傷及無辜。
嘆了口氣,她緩和面色掃了一眼林梨花:「我又沒罵你,你哭什麼?」
不問還好,一問這小丫頭「哇」地一嗓子哭得更大聲,拽著她的衣角鼻涕都下來了:「我以為您生了氣,要把我扔出去了。」
嫌棄地收回自己的衣角,樓似玉拿了帕子捂在她的鼻涕上,故作惡劣地道:「好歹養了這麼多年呢,把你烤了吃也比扔了划算。」
林梨花哭聲一滯,擤了鼻涕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點頭道:「也可以,我好歹有些修為。」
白她一眼,樓似玉繼續閉眼打坐:「有空瞎胡鬧不如去給我熬碗雞湯,記得別加蔥花。」
「好。」吸吸鼻子站起來,林梨花突然想起還有重要的事打算告訴她的,可一看自家主子這憔悴的模樣,她想了想,閉嘴沒多說,只去廚房將雞燉好,便趁著夜色摸去了旁邊的廣進當鋪。
木羲老頭兒還沒休息,正借著燭台翻看卷宗,正看到要緊處,就見一團毛球從窗外撞了進來。
「不是回去客棧里住,怎的又回來了?」木羲只瞧她一眼,就捏著鬍子繼續翻閱,「惹你家主子生氣了?」
「倒不是,主子現在傷重,沒空生我的氣。」化著原形跳上桌子,林梨花一爪子踩在他正在看的卷宗上頭,「木掌柜,咱們能不能替主子分分憂?她一個人什麼都要忙,還總是落一身傷。」
幫樓似玉?木羲覺得好笑:「你家主子的修為能頂一百個你,你能幫她做什麼?」
「我不管,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受罪。」林梨花氣得直跺爪,「你知道的事最多了,你幫我出主意。」
想看的字被狐爪給擋了個嚴實,木羲抬頭,無奈地想了想,道:「其實有件事,掌柜的倒當真吩咐過我去查,但目前還沒個眉目。」
「什麼事?」
「煙霞鎮的東南角住著個大夫,叫裴獻賦,掌柜的覺得他有問題,可我讓人暗中盯了幾天的梢,也沒察覺出什麼不對。」
大夫?林梨花耳朵動了動:「我想去瞧瞧。」
「你可當心些,掌柜的說那人不簡單。」
「沒事,我也不招惹他,就隨便看看,正好順路去找人。」想起那件沒同自家主子說的事,林梨花拿出一張畫像來,展開問,「木掌柜見過這個人嗎?」
圖上畫的似乎是個梳著雙髻的童子,但畫工實在不怎麼樣,除了明白這人有眼睛鼻子嘴之外毫無作用。
木掌柜搖頭:「你找這個人做什麼?」
「這是鼠妖黑玉托人送來的,我也不知道他畫的是誰,只說是要給掌柜的,以證鼠妖清白。」林梨花也很納悶,「鼠妖怎麼就需要清白了?」
自鼠妖從當鋪離開之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了,外頭也一點消息都沒有,不知是躲去了哪裡。
「罷了,我先隨便找找,要是主子傷好了還沒找到,那再轉交給她。」收起畫像,林梨花跳下桌子就往外走,跨窗戶的時候,她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
木掌柜還在看他手裡的東西,燭光幾跳,晃出卷宗上幾行字,她只隱約看見什麼「九環扣」、「血祭」,料想又是些無聊的上古傳說,抖抖耳朵就躍下了窗台。
樓似玉休養了兩日,除了客棧里的帳還是她自己來算,其餘時候都在房間裡打坐調養。雞湯喝了十罐,燒雞也吃了三隻,就在錢廚子發誓再也不想煮雞了的時候,她終於恢復了紅艷的唇色,換一身嶄新的百蝶羅裙,搖曳生姿地下了樓來。
「各位吃好喝好啊,有什麼事儘管吩咐。」給大堂里的食客們見了禮,她左右看了看,抓過跑堂的般春問,「林廚娘又跑哪兒去了?」
般春連忙道:「這兩日他們說不要去打擾您,奴婢也就沒說,林廚娘兩天前又不見了,一直也沒個消息。奴婢讓李小二去報官,他卻說沒什麼大事。」
梨花任性慣了,有時候在外頭玩得野經常兩三天不回來,李小二也是見怪不怪了。可樓似玉覺得不太對勁,正琢磨去哪兒找她呢,就見一雙雪白的錦靴踩上了掌燈客棧的門檻。
眼眸一眯,她順著這靴子往上看,果不其然看見了裴獻賦那張笑得溫文爾雅十分討打的臉。
「不愧是掌柜的,這就大好了?」他搖著羽扇進門來,像與她有多熟稔似的,湊到跟前打量她,欣慰地道,「艷若桃李,風姿更勝從前。」
樓似玉喉嚨動了動,很想用力地呸他一口,然而,看了看大堂里坐著的百姓,她壓下去一口氣,揚起臉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呀,裴大夫怎麼來了,倒是奴家有失遠迎。」
「掌柜的客氣,在下不過是來送還個東西,順便討一杯熱茶。」一點不見外地在空著的桌子旁坐下,裴獻賦抬眼看她,「可有新上的鐵觀音?」
「沒有。」樓似玉甜甜地回答,「有泥菩薩,您可要嘗嘗?」
「也好。」他欣然應下,「只要是掌柜的親手泡的,在下都喝,只是……」
伸手將一個東西放到桌面上,裴獻賦伸手輕輕彈了彈,笑意更深:「若是不好喝,這隻小可愛在下可就自己留著了。」
七層琉璃寶塔,乃上清司法器浮屠困,為羈押妖怪之用,不過巴掌大小,卻是精緻剔透,一眼就能瞧見裡頭裝了一團小白毛。塔身被彈得一震,小白毛也驚慌地轉了幾圈,大大的尾巴落下去,露出一雙狐狸耳朵。
林梨花。
樓似玉心裡一沉,手指下意識地動了動,斥罵聲也快要涌到嘴邊了,但抬眼看見裴獻賦那不懷好意的眼神,她一頓,硬生生將情緒壓下。
不能急,跟這樣的人對上,越急輸得越快。
「方才奴家還在尋呢,沒想到這小傢伙竟是跑去叨擾了您,若有得罪,奴家這便先替她賠個不是。」伸手替他倒了一盞上好的鐵觀音,樓似玉雙手奉到他面前,「大夫請。」
能屈能伸,真不愧是老狐狸啊,裴獻賦看得興致盎然,接了茶抿上一口,大方地將浮屠困推到了她面前。
這麼容易就給她了?樓似玉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