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集 一場夢
2024-05-30 08:52:23
作者: 羽少森
「你眼前這片虛幻世界虛無縹緲,乃由為師強大精神力所構築凝聚形成,空間壁壘極為穩固,越是如此,這幅畫作越是難以摧毀破壞,這也就直接影響到這幅畫作的保存壽命將會漫長久遠,漫長歲月的侵蝕腐朽在這幅畫作上,將體現得淋漓精緻。」中年邋遢男子繼續滔滔不絕,「一切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其實皆乃虛妄,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你身處夾縫中苦苦掙扎求存,實則是你從不願放棄過往執念。」
「乖徒兒,你心裡那份執念就好似一葉孤舟孤苦伶仃地飄蕩在遼闊海面之上,分不清東南西北,也看不見連綿群山的夢幻倒影,你四周有濃厚迷霧遮住了視線,讓你找不到那座可遮風擋雨的溫暖港灣。」中年邋遢男子早年間遊山玩水,看透了人世浮華,也閱盡了滄海桑田,他心堅如磐石,經歷了千錘百鍊方才有如今受盡尊崇愛戴的成就,沒有了人性的爾虞我詐,便不可能有他今時今日的高貴地位,「你心裡其實很孤獨寂寞,你需要濃濃親情,你需要父母長久的陪伴呵護,你需要親朋好友的歡聲笑語,你更需要……撫慰你心靈的那絲絲溫暖。」
「師尊,我、我我……」廖子殤整個人如遭電擊貫穿軀體,他的神智近乎要崩潰,溫熱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但都被他強行忍受住了,其實,他心靈遠沒有往日表現出來的那麼堅不可摧,恰恰相反,他從小承受了太多太多,他其實很脆弱敏感,平日裡只是掩飾偽裝得很完美,他爹娘從小教導他要像個男子漢那樣堅強可靠,凡事親力親為,不可借他人之手解決所有麻煩,往事種種,他都盡全力做到了,也沒有辜負爹娘的期望。
「怎麼了?你想放聲大哭?還是你所謂的堅強內心都被你偽裝得很好?你想要不顧一切撕碎拋棄它?讓它離你越遠越好?」中年邋遢男子這番話蘊含了點挑釁與嘲諷意味,話雖如此,但聽在廖子殤耳邊,卻是另外一番難以言喻的語氣,反而令他原本處於崩潰邊緣的心靈更加難受了。
「不是,都不是,我從未如此想過。」廖子殤咬緊嘴唇,拼命忍住淚水,不至於哭得稀里嘩啦的,內心告誡自己,要時刻保持堅強,面對任何苦難都應該臨危不亂,「我、我只是、只是偶爾感到有那麼一絲絲孤單,特別是在夜深人靜,或者一個人獨處之時,這種感覺便愈發強烈,一發不可收拾。」
「說到底,你還是繞不開渴望親情,用『藕斷絲連』來釋義是再合適不過了。」中年邋遢男子稍微舒緩了會兒情緒,髒亂臉龐露出了一抹和煦笑容,他繼續循循開導,「你忘不掉過往傷痛,許多道舊傷疤無時無刻不刺痛你脆弱身體,讓你無法釋懷,讓你悲痛欲絕,你才會借獨處之時,一個人偷偷擦拭傷口,不讓同門為你分憂擔心。」
「你是否想過,倘若讓你師兄師姐們知道了,他們又該作何想?是安慰你脆弱心靈?亦或者是從今往後對你百般呵護?更或者是付出其他行動來讓你過得更開心?」中年邋遢男子又開始一番炮語連珠繼續追問不休,可謂是句句戳心,一時之間令他啞口無言,臉上神態一變再變,欲張嘴回答,又把話硬生生咽了下去,就這麼一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茫然無措不知該如何做。
「既然你不知作何回復,那為師也不會勉強你,眼下這片虛幻世界會給你想要的最完美答案。」中年邋遢男子努力平復好心情,讓自己時刻維持鎮定,他本是溫吞儒雅之人,適才那般激動,步步緊逼,也實屬無奈之舉,並非他本意所願,「你腳下這大片鮮艷花田足夠令你靜心凝神好好體會,是副彌足珍貴的創傷良藥,至於你對面那株銀桑樹,乃由天地間至純至淨之物幻化凝結而成,哪怕一塊樹皮、一條根莖,一片翠綠嫩葉,都能徹底洗淨凡塵俗世那種種罪惡、貪婪、怨恨及淫邪等等,那點點飄灑的聖潔光輝足以撫慰洗滌你脆弱心靈,也能起到不小作用。」
「你不妨一步步跨越美麗花田,靠近那棵銀桑樹,並以此坦誠布公直面它每一寸粗糙紋理,向它傾訴你內心的萬般苦楚,這樣也許你會更好受些。」中年邋遢男子換上另外一副溫柔口吻,嘗試慢慢讓他心平氣和,「你可以撫摸它軀幹,儘量感受它傳遞給你的溫暖。」
「師尊,真的可以嗎?」廖子殤此刻平靜了許多,他雙臂低垂,完全放鬆整副身體,令精氣神逐漸通透明達,感受周圍絲絲縷縷的微風從臉頰刮過,那股微弱風聲很輕很輕,身軀仿佛已與天地萬物徹底融為一體,身臨其境大自然的美輪美奐,無窮玄幻美妙,人世間的罪孽欲望對他而言,似乎也無足輕重,沒那麼醜陋可怕了。
他雙眸閉合,緩緩抬高伸展開短小臂膀,親身感受天地自然,這份美妙尤為珍貴,他不願輕易就此錯過,他渴望自由,嚮往自由,每分每秒皆沉浸享受樂在其中,欲像雄鷹展翅高飛遨遊天際,這是多麼的其樂無窮吶!
安安靜靜沉浸了半盞茶時間,他從美妙幻想中漸漸清醒過來,放眼望去,周圍依舊是一望無垠的屍山血海,周身近處被飄灑而下的聖潔光輝籠罩著,雙腳踩踏在嬌艷欲滴的茂盛花田裡,將他腳裸以下完全覆蓋住,他此刻內心卻有那麼一絲絲緊張,以及壓抑不住的歡呼雀躍。
他連忙深呼吸幾大口氣,緩緩邁腿前行,一路所及之處,皆留下了數十道細窄腳印,他能清晰聽到呼吸聲愈發紊亂粗重,忙迅速調整好,讓自己慢慢平心靜氣,來回張望著銀桑樹越來越粗壯龐大,特別是古老厚重氣息不斷撲面吹來,他心臟不由跳動得更快,又很期待揭開層層面紗,得到想要的答案,令往後餘生至此了無遺憾。
廖子殤就這麼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站在參天大樹底下靜靜觀賞起來,臉上略感詫異,良久方才開口低語,「這樹皮紋路溝壑縱橫,有股大巧若工之勢,遠看稍普通些,可走近才發覺其非比尋常之處,我還以為這片虛幻世界所見皆乃死物,沒想到這棵銀桑樹竟如此真實,真實到令我不敢置信。」
他內心有股衝動,欲伸手撫摸樹幹,這股衝動讓他付諸行動,伸出左手一點點靠近,他徹底摒除了腦中雜念,對周圍的任何風吹草動充耳不聞,唯有眼前這塊大樹樹皮,他呼吸聲很有節奏,伴隨心臟同頻跳動,就在他即將觸摸到樹皮之時,卻出現了一幕令他意想不到的畫面。
他身旁兩側突然伸來兩條成年人手臂,手掌交疊按在他白嫩手背上,在他猝不及防之下被稍微用力助推著向前按下,最終如願以償地實現了他內心那股衝動。
廖子殤可委實被驚嚇得不輕,拍拍胸脯趕緊向左右兩側瞧去,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目瞪口呆,滿臉不可思議道:「爹爹,娘親,你們怎麼在這兒?」
不知何時,方圓二十丈外卻下起了鵝毛大雪,廣袤大地披上了厚厚一層雪白銀霜,廖子殤父母兩人身穿好幾件衣裳,裹得嚴嚴實實,身上也沾上些許雪花,很明顯是冒著天寒地凍來到兒子身邊。
「臭小子,怎麼跟你爹娘說話的,才入了道院修行多長時間?長能耐了是吧?」高大男子立馬板著臉嚴肅呵斥,可從他眼裡透射出來的卻是濃濃思念之情。
「皮皮,別理你爹,你爹就這臭脾氣,從小被他父母慣壞了,沖誰都齜牙咧嘴的,那些親戚好友都怕他怕得要命,可把他們嚇壞了。」美婦人倒是體貼關愛有加,拉起兒子擁入懷抱里,「可想死娘親了,皮皮,你這兩日過得可好?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你從小蹬被子這個壞毛病可要改掉,如若等你長大後還這樣,那還得了。」
「等等,爹爹,娘親,你倆為何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廖子殤疑心病太重,前後疑點太多,始終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事實,「要是真現身於此,那師尊應該會知會我一聲才對啊!」
「師尊,這到底怎麼回事兒?我爹娘何故會出現在我身邊?」廖子殤四下張望大聲詢問,可周圍卻靜謐無聲,無人回應。
兩夫婦笑容和藹可親,轉頭彼此對視,默不作聲,旋即自覺向後倒退了幾步,並相互擁抱在一起。
「乖皮皮,快過來,跟爹娘走。」美婦人歪著腦袋倚靠在高大男子寬闊厚實肩膀上,並輕聲細語淡笑著朝兒子招了招手。
「臭小子,想挨板子了是嗎?」高大男子不苟言笑,也同樣做著招手動作。
「不不不,這不可能,你倆不是我爹娘,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象。」廖子殤將頭髮抓得亂糟糟的,他頻頻搖頭,一會兒又非常篤定眼前一切全都是事實,一會兒又緊蹙眉頭矢口否認,在當下這種巨大矛盾衝擊之下,他都近乎快要被逼瘋了,狀若癲狂,喜怒哀樂等等盡皆寫在他臉上,他如今就跟瘋瘋癲癲的瘋子似的,言行舉止出人意料,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皮皮,跟我們走,跟我們走……」兩夫婦一直重複著相同的話,不斷縈繞在精壯孩童耳畔,久久無法驅散沉寂下去。
「你倆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廖子殤被逼紅了眼,整張臉猙獰扭曲,他早已神智不清,凶神惡煞的死死怒瞪著夫婦兩人,隨即拼盡全力奮起揮拳怒搗過去,拳頭呼嘯著撕裂空氣,勢大力沉,迅捷兇猛,一拳足以將厚重木板輕鬆砸穿。
這一拳重重擊打在兩夫婦身前兩寸處,虛空頓時支離破碎,無數晶瑩碎片隨風消散,虛空斗轉星移,令他漂浮在茫茫無盡黑暗中。
「啊啊啊~~」廖子殤驚恐萬狀,在渾渾噩噩中徒然睜開雙眼,他整個人跌坐在樹底下,驚出了一身冷汗,身上衣裳都濕漉漉的,顯然被汗水浸透了。
「呼呼呼。」廖子殤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滿臉恐懼仍未消退,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他連忙左瞧右看,周圍依舊是熟悉的虛幻世界,「原來剛剛那是夢,嚇死我了。」
「不過,這夢也太真實了,讓我完全沉淪在夢境裡,仿佛有個無底深淵將我拼命吸扯進去,不管我怎麼爬都爬不出來。」廖子殤心有餘悸,不斷搖頭呢喃自語,「太可怕了,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