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縣試（三）

  「就是就是！別人呆在號舍里，仰頭望天，那一張張臉愁得跟苦瓜似的，別說吃什麼粗茶淡飯，就是山珍海味放在面前也吃不下，哪有他這樣照吃不誤的？旁邊就是茅房，也不嫌臭！」

  竇耘聽著一胖一瘦兩衙役講他壞話，面不改色，執筷夾出一塊煎的兩面金黃的鯉魚塊，上面粘著一些蔥花姜蒜，即使不是熱乎的，也散發出魚香味。把魚塊放到嘴裡，他唇舌並用，不緊不慢地理出刺來。

  

  「民以食為天，哪個進場沒帶吃的？下大雨，寫不了卷子，與其乾等著，不如趁機填飽肚子，等雨停了，肚子也飽了，答卷也有力氣。縣尊大人，您意下如何？」

  終於有個衙役說了公道話，竇耘抬眸一看，竟是接他和湯家人到流放地的朱達！

  撐傘的朱達早已認出竇耘這個清俊少年來，微微點了下頭，便畢恭畢敬地為縣官撐傘，隨其來回踱步。

  「這小子真沒眼力勁，縣尊大人就在這，他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像個老餮一樣吃鯉魚，完全不把咱們放在眼裡，真是豈有此理！」

  「別光顧著罵人，你覺不覺得他裝飯食的琉璃罐子挺稀奇的？前些日子，我娘子說有人買了琉璃罐子裝的糖水，要六錢銀子一罐，她說想買一罐試試。我當時罵她敗家娘們，還罵誰掉錢眼裡，開價這麼貴，把買東西的人當傻子！現在一看他吃得這麼悠然自得，別說花六錢銀子，就是六兩銀子也沒法吃到好菜，可見這銀子花得值，我都想去買兩罐嘗嘗。」

  胖瘦衙役多次吞口水，就是說不出「給我嘗點兒」五個字。

  漂泊大雨，再加上兩衙役太聒噪，竇耘想好好吃頓飯都不行，心中躥起一股無名火，又想起自己還沒交卷，跟他們較勁，終是自毀前程。如此一來，除了分食，別無他法。「小的還當各位爺瞧不起這些吃食，既然各位爺想吃，那請各位爺賞臉嘗嘗。」

  說罷，他拿出剔牙用的小竹籤，分發給衙役們。衙役們不敢第一個開口嘗，分別用牙籤叉了色澤油亮的紅燒鯉魚和五花肉，鯉魚外皮焦脆，魚皮下的魚肉極入味，鮮香味美。五花肉肥而不膩，瘦而不柴，一抿即化，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縣官一嘗便夸味道好，衙役們吃了一塊再來一塊，眼瞅著裝紅燒鯉魚和梅乾菜扣肉的罐子要見底，而竇耘只吃了幾口飯，還指望這些菜下飯！

  他忙以手擋住琉璃罐子的開口處，「各位爺，小的就只買了這兩樣下飯菜，您們嘗著好吃，去城裡買便是。」

  嘗了那麼幾口，勾起了衙役們腹中饞蟲，愕然沒得吃了，不免罵起「小氣鬼」諸如此類的話。

  這般情勢下，朱達提道：「縣尊大人，狂風暴雨一時不停，在場數百號考生餓著肚子等雨停，實在不是上策。屬下斗膽建議您開金口，命考生們拿出吃食，儘快填飽肚子。」

  不光考生們餓肚子，衙役們從天沒亮開始給考生們搜身至今，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礙著縣官沒發話，都不好意思扯吃飯的事。這有人一提，衙役們忙不迭附合。

  「達哥說的是，乾等著太浪費時間，該安排他們速速吃飯才是。」

  「他們吃飯，咱們也可以吃了。」

  衙役們一聽，紛紛遞給胖衙役「瞎說什麼大實話」的眼神。

  縣官再三考慮，命衙役們挨個催蹲守號舍里的考生們吃飯。

  「天公不作美，縣尊大人體恤入微，催你們趕緊吃飯。從現在開始，要吃的趕緊吃，要上茅房的趕緊上茅房，等雨停了再好好考。」

  挨個講太慢，衙役們嚎一嗓子，至少兩排號舍的考生能聽到。

  眾考生收了卷子，拿出自帶的食物，開始吃了起來。有人吃乾巴巴的發麵饅頭、餡餅，沒帶水便雙手合攏當碗拘一捧雨水喝，以免太干噎著難以下咽；有人吃爹娘親手蒸的叉燒包、腸粉、米粉等，再剝兩個熟雞子，喝一壺自家釀的酒糟；有人家境富庶，像張祥，整隻燒雞、烤鴨、烤乳鴿、瓜果點心等，堆滿了書案，比別人過年過節好豐盛，只可惜入場不讓帶刀子，他沒刀切吃的，只能動手去撕啃，弄得雙手沾滿油；也有像竇耘那般悠閒自在的，像張升，不光親娘做了管飽又頂餓的鹽焗雞、八寶飯與蒸粉，還有湯家人贈與的紅燒鯉魚、紅燒豬手、荔枝糖水等，也堆滿了整張木板，只不過他自帶了碗筷又素來愛吃，吃得那叫一個快活。

  滿場考生吃吃喝喝，縣官和衙役們自有人送了豐盛飯菜來，一邊盯著場上考生，一邊開吃。

  飯畢，雨勢漸小，但仍未消停，不斷地有人出來上茅房。

  一上午沒覺得靠近茅房有啥不好的竇耘，一會兒聽到撒尿比雨聲大，一會兒聽到連環屁，一會兒聽到咚咚咚拉硬屎，又像初進號舍時，滿腦子屎尿屁。

  正在他煩躁之際，忽聽衙役呵斥：「你少狡辯！你穿的藍布道袍，要掉色也是掉藍色的，咋會弄出一灘黑水來？這分明是你在道袍里抄了東西，被雨水弄濕了，黑色墨汁全弄下來了。」

  「這灘黑水早就有的，小的才來，請打人明鑑！」

  「你才來蹲茅房，會雙腳發麻到站不直？想騙我，沒那麼容易！我不跟你多講，跟我去見縣官大人，脫下道袍一驗便知。」

  被抓考生撒潑，在地上打滾，弄得跟個泥猴似的，被兩衙役揪到了縣官面前，聽候發落。

  竇耘看不慣作弊，再度開始想四書第二題如何作答。

  「現在已是未時一刻，不管待會兒出不出太陽，到了酉正，必須全部交卷。」

  不到兩個時辰便要結束第一場縣試！眾人如搭在弦上的箭，不得不發，全都提筆匆匆寫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竇耘答完整張卷子，先檢查行文所寫楷書沒超過一條條豎線，再檢查有無錯處，最後檢查有沒有翻忌諱。如是檢查了三遍，他受不了雨後的土腥味與屎尿臭味，站了起來，準備交卷。

  「你不再檢查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