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賣荔枝糖水（三）

  一連三天，湯斐君趕早擺攤賣糖水，再去貢園打理荔枝樹，下午種完花，趁天還沒黑，也要去擺糖水，仍是只嘗不賣。即便這樣忙得腳不沾地，喝水的功夫都沒有，愣是沒賣出去一罐，惹得湯家人頗有怨言。

  萬事開頭難，湯斐君不把家人們的閒言怨語放在心上，照常干好每一件事，還抽空去驛站打聽消息。只可惜，等京城來的好消息，就跟賣琉璃罐子裝的糖水一樣，叫人望眼欲穿。

  一晃眼，到了五月十二。

  天較往常亮得晚些，細雨濛濛，湯子義進宅搬豆腐賣，好心提醒道：「姐，昨晚下了一夜暴雨，好多土屋子都衝倒了，路上積水很深，也沒啥人。要不你甭去擺攤賣糖水了，反正也賣不出去。」

  「子義，哪有你這樣說的？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斐君這麼勤奮，賣出去是遲早的事。」朱氏笑著拎一桶豆腐花放在牛車上，用乾淨白布蓋住。

  湯斐君笑答：「就沖朱姨娘這麼瞧得起我，等我賣出去了，准要請你吃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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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的時間後，街頭老地方，她擺好了攤子，笑盈盈地扯著嗓子招攬生意。

  細雨如絲，有人撐傘，有人快步疾行，與賣腸粉、賣雲吞等早飯攤子的好生意相比，她這可算得上是無人問津。躲在拐角觀察許久的竇耘，一連觀察了多天，她買水果加熬製糖水費錢費時又費力，卻分文未進。長此以往，她必定會消沉下去。他摸著手裡鼓囊囊的錢袋子，決定立刻回學堂喊個她面生的同窗來代買下所有糖水。想畢，他拔腿走了。

  「糖水……好甜的糖水……」

  「你這糖水真的甜？」

  問話之人身高六尺，臉白肉多，肚子大大的，穿杭綢長袍，頭戴藍布方巾，看著有些年紀但很顯年輕，家境應不錯，不用出去幹活風吹日曬的。

  「大哥，您嘗了就知道。」

  湯斐君遞上一根乾淨小竹籤，替他叉了一塊香梨，再謙恭地遞上。

  男子細嚼慢咽，品完才道：「你這梨還是爽脆的，不像別家糖水鋪子煮的完全軟爛，像沒牙老太太吃的。甜味適中，既不會甜得發膩發苦，又不會寡淡無味。若說起來，做這幾樣糖水，你的手藝中等偏上，完全可以開一家糖水鋪子，怎地只嘗不賣？」

  「大哥，您是個明白人，我就實話跟您說，若說做糖水，我怎麼都比不過本地的廚娘們，那些開了十幾數十年的老糖水鋪，才是街坊鄰里的心頭好。我想賣的是這一整瓶糖水，舉個例子，遊子出門在外，親人或好友去遠方經商，帶上幾瓶糖水，想家的時候開一瓶吃，肚子被甜甜的糖水填飽了，思念也不再發苦。甚至人累了，不想費時熬製糖水，擰開蓋子就能吃。」

  「人一出門，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一年半載的，打開罐子就能吃，你的意思是能保存那麼久？」

  湯斐君自信地點頭。

  「巧了，我家老爺和夫人要找的伴禮，便是這樣拿得出手又能長久保存的好東西。既然你先前說不賣，可想而知價錢不低？」

  伴禮是像結婚、洗三等人生大事上，給賓客們的回禮，一般回麵條。既然他家老爺和夫人托他來找伴禮，可見是瞧不上尋常的麵條，想要置辦些體面點的回禮。她想完，張嘴開價：「一兩銀子一瓶。」

  儘管男子早料到不便宜，但真聽到一兩銀子四個字，還是後背發涼，「姑娘，做生意講究一個誠字，你誠心賣，我誠心買。你開價這麼高，忒沒意思了。要知道我拿一兩銀子去任何一家糖水鋪子，夠喝上百碗。你這一瓶糖水倒出來，頂多也就兩碗，賣這麼貴，當是賣金子？」

  換做是其他人，早被話里話外罵她奸商給激怒了，一句「愛買不買」打發人走。可是，湯斐君不惱不怒，反問：「大哥，我說的價錢，真不是信口開河。您見多識廣，見過琉璃屏風、琉璃杯，可曾見過琉璃做的罐子？」

  「確實沒見過。」男子如實對答。

  不怕貨比貨，就怕不識貨。湯斐君繼續道：「不瞞您講，這些琉璃罐子，本是給當今聖上進貢用的，因琉璃作坊做多了，才拿出這幾個來。單論琉璃罐子，便遠超這個價，您說呢？」

  「哎呀，你咋不早說是這麼個稀罕東西？我要買一百瓶。」

  一百瓶！

  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湯斐君沒被這一大筆銀子沖昏頭腦，鎮定地問：「您哪天要？」

  「後天。」

  「現有梨、荔枝、櫻桃、枇杷四種糖水，每種來二十五瓶，還是挑兩種口味？」

  「這個麼……我得回去請示老爺和夫人。」

  「那您帶這一罐沒開封的荔枝糖水去，拿給您家老爺和夫人吃。開琉璃罐子前，要倒拿著多拍幾下瓶底。」說到這，湯斐君拿起琉璃罐子演示了一下，再講：「不過，您可得把這個琉璃罐子送回來。」

  「因著不便宜麼？」男子帶笑問。

  湯斐君粲然一笑，「您說得對。」

  「成，晚點我會送回來，順便給你個准信。」

  「大哥，我待會兒要去幹活，沒法一直在這等。您真的要買，麻煩去我家講清楚，並付一半的銀子當訂金。」湯斐君頓了頓，立馬把城裡住處的地址說了幾遍，確認他清楚地方在哪，才讓他走了。

  傍晚，陽光如金，天邊架起了一道彎彎的彩虹。喬裝打扮過的張升，看著水中倒影，頭戴藍布方巾，貼了兩撇八字須，臉圓肩闊，棕色道袍有點緊，勒出了一道道褶子，手上拿著梅蘭竹菊四君子的摺扇，短的是個圓面書生。「湯姑娘真認不出我來？」

  「你少說話，過去了直接說我全要了，付銀子就成。」

  「萬一銀子不夠呢？」

  「絕不可能！裡頭有一錠五兩的銀子，還有幾百個銅板，買那些糖水綽綽有餘。」

  「快到了，你要端著點，別露陷了。」竇耘躲在牆後，催張升獨自前去。

  「你說等買來了，所有糖水都歸我吃，可不許反悔。」

  竇耘連連點頭。

  張升往前走了幾步，左看右看沒見她擺攤賣糖水，大喊道：「竇耘，湯姑娘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