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表哥

  因湯家人一個月後要啟程去嶺南，按照二老的意思，不宜停靈太久，必須過完了頭七再走。便擇於八月十七小斂，八月二十大斂，入殮後停喪十一天，九月初二下葬。定下了日子，湯耀祖和孟氏夫妻倆照日期辦事，有不懂的，請教二老和傅氏，不太講究排場，倒也沒出什麼岔子。

  靈堂里，湯斐君不像其他人一樣會邊唱邊嚎，她總是無聲落淚，雙眼腫得像半生不熟的桃子，就連晚上守夜也是一夜不落，每天頂多睡一兩個時辰，忍得其他人都勸她別過度傷心。其實，眾人哪裡知道她明面上是哭湯耀宗，實際上是為車禍身亡的雙親而哭。

  次日便是中秋，往年送禮的人絡繹不絕，月餅、瓜果、雞鴨鵝等肉一個多月也吃不完。如今湯耀宗去了，別說以前官場上的同僚不來串門，就是還在五服內的族人和稍微疏遠點的親戚也都不來走動，儘管湯耀宗得勢時，沒少替族人和親戚們辦事。傅氏越發覺得世態炎涼，心裡堵得慌，再加上哭了好幾場，竟是病得起不了床。

  晌午，祝媽媽拎了一籃子豆沙月餅進屋探望。僅一日不見，傅氏眼窩內陷，臉色蒼黃，整個人如霜打的茄子蔫兒吧唧的，又像盛放的牡丹一夜凋零，哪還有當家主母說一不二的氣勢？

  「我的好小姐，你得節哀順變，保重身子。怎的你病了跟前也沒個人照顧？雖說沒了下人，那葉姨娘和朱姨娘大可輪著來，一人照顧你，一人去哭喪。」

  傅氏舔著乾巴巴的嘴唇，強忍喉嚨火燒火燎般的痛，聲音喑啞，道：「祝媽媽，她倆嫁到湯家，原是想過富貴日子，老爺走了，她們擔驚受怕的，哭得肝腸寸斷，哪還有心思照顧我？倒是斐君的丫鬟雲珠自願照顧我，用不著她們。」

  「那她人呢？」祝媽媽四處瞧了瞧，一張四方桌上空空的，一個藍色小包袱擱在箱籠上不曾收拾，「小姐，不是我多嘴，這丫頭幹活實在不行。這麼熱的天，桌上連壺水都沒有。要是來了客，就算你親自端水，可水都沒有，豈不讓人笑話？」

  傅氏如何不知道雲珠辦事不牢靠，只是看在她一片衷心的份上，不忍再說。「祝媽媽，湯家現在這光景，也不怕被人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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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媽媽不知如何開解，只唉了一聲。

  傅氏咳了幾聲，吐出一口濃痰。

  「夫人，這田莊裡的婦人們實在是囂張。我不過是想打桶水燒，她們竟說要用水就去十里地外的松沙河挑水！明明井裡有水，卻要我來回走二十里路挑水，簡直是欺人太甚！」雲珠恨得牙痒痒，一邊抱怨一邊走進房裡。

  見她兩手空空地來，祝媽媽拉下臉，「那你沒從井裡打到水，也不去挑水，預備讓你家夫人一直渴著？」

  「祝媽媽，我這就去挑水。」雲珠縮著脖子，弱聲答道。

  傅氏喊住雲珠，和善地問：「那我們洗衣做飯的水是哪裡來的？」

  「去河裡挑來的。」

  「什麼？這些眼皮子淺的狗東西，連姑爺辦喪事用幾桶水都這般計較，實在是過分！」

  連親朋好友都少有人來弔唁，田莊裡的人處處為難湯家人也就不是什麼稀奇事。傅氏說：「祝媽媽，你一把年紀，氣大傷身，別為這點小事生氣。天幹了這麼久，不知到過年能下幾場雨，她們捨不得別人用井裡的水怕以後沒水用也是人之常情。」

  「小姐，你這麼善解人意，落在那起子狗東西眼裡就是好欺負了！今兒個，我非要為雲珠出出頭！」

  有祝媽媽出馬，僅用了一刻鐘，不光解決了用水的事，連劈柴、做飯、洗衣、守夜等事當著孟氏的面，也把人安排妥當了。

  傅氏心稍稍寬了，衷心致謝。

  「小姐，跟我客氣做什麼？今天我來不光是送豆沙月餅的，還要告訴你小伯爺已經啟程了，正在趕來的路上。」

  傅氏以為娘家會派有資歷的管家來，沒想到會讓傅昀升親自前來。「昀升能來，我是打從心底里高興的。」畢竟，她一向看好這個外甥。

  「小姐，本來伯爺要親自來的，只是年紀大了受不了舟車勞頓，才讓小伯爺跑一趟。他走水路，又囑咐船開快點，五六天後應該能到。」

  「祝媽媽，不知昀升住在何處？」

  「就住在這個田莊附近的竹林小院，我已命人前去打掃。」

  傅昀升住得這麼近，必定會每日都來上香，他和湯斐君見面是避免不了的。

  雖說湯耀宗去世，湯斐君三年內不能談婚論嫁，傅昀升也不可能娶連平民都不如的表妹，可兩人幼時交好，一度認為能長相廝守，這次見面卻變成她配不上他。

  傅氏擔心湯斐君見了傅昀升還像以往一樣不拿他當外人，惹出笑話，便在用過晚飯後，特意讓雲珠把她請到房裡。

  燭光下，傅氏打量自己的女兒長相出眾，這兩天不分晝夜地哭，人憔悴了不少，心疼地說：「斐君，你爹已經去了，你要哭到九月初二，嗓子和眼睛非得毀了不可。過幾天你表哥來看到你這副樣子，肯定會嚇壞了。聽娘一句，你從小就身體不好，好不容易這兩年調理好了些，每天別哭太久，好好吃飯，下半夜要好好睡覺，不然身子骨受不了。」

  「娘，那您不也沒有好好養病？」

  「徹底病倒了才好！」

  「娘，好端端的說喪氣話做什麼？」

  湯斐君說完，走到窗前，將窗子推開，一輪明月像明鏡似的高懸天上，灑下銀輝。不遠處的爆竹聲噼里啪啦作響，低空有炸開的煙花。她感嘆：「娘，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可我總覺得今晚的月亮更好看。」

  「斐君，你還有心思賞月呢。我跟你說，這次你表哥來了，你是大姑娘了，別像往常那樣纏著他，凡事要有分寸。」

  「娘，您放心，我不會纏著表哥的。」

  傅氏想起自家女兒總是當傅昀升的跟屁蟲，兩人沒少一起闖禍，嘆道：「希望你說到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