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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記得他嗎?

2024-05-30 08:28:48 作者: 鬢滿爽

  只見蓮花燈緩緩打開,露出花心,一個穿著閃亮銀片舞衣、內著緊身抹胸的曼妙女子隨著樂聲起舞,動作輕柔,腰肢柔若無骨似迎風擺柳,容顏嬌俏一雙大眼睛婉轉含情。

  隨著音樂聲的節奏加快,舞姿也越趨靈動,手上腳上的銀鈴顫響,聲聲觸人心神。

  「這舞姬出生西域,骨骼柔軟異於常人,來中原學習舞蹈僅僅一年,經藝師教導,其舞姿不僅生動而且還能舉手投足傳情達意,別有風情。十二貝勒府中自然不缺侍奉之人,不過這樣的舞姬定能錦上添花,還請十二哥笑納。」多鐸不卑不亢地說完這一番話,敬了阿濟格一杯。

  阿濟格嘴角微揚,說:「十五弟盛情厚禮,本貝勒卻之不恭。」說完也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

  賓主盡歡,席間謅些無傷大雅的笑話,不覺間眾人大多喝多了。

  多鐸的神色沒甚變化,只是酒液在胃裡翻騰極不舒服。

  益盟這時忽然對孫宇問道:「對了,聽說孫兄的妹妹嫁給了十五貝勒作夫人,你們兩個不就是襟兄弟了嗎?」

  多鐸的臉上風平浪靜,倒是謝孫宇看了他一眼,尷尬的笑了一聲,說:「妹妹沒有福氣,難與十五貝勒爺共結連理。逃婚一事,實在是我族門管教不嚴,貝勒爺將嫁妝退回,並且將人遣返,不計較留難,已經是很寬容了。」

  「貝勒爺風流倜儻,多的是女子投懷送抱,自然不計較的……」益盟酒氣似乎上來了,臉紅的像豬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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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盟喝多了還偏要敬酒,起身時酒杯一不小心掉在桌上,撒了多鐸一身。

  他急忙道歉,多鐸微微皺眉擺了擺手,示意無礙,同時起座更衣。這時阿濟格身旁的位子仍是空的。

  多鐸走出待風閣,走過垂花門時,隱約聽得荷塘花架那邊有女子細碎的說話聲,夾雜著妒忌和恨意,風中清楚無比地傳到他的耳中。

  「那個女人到底憑什麼讓十二爺對她如此青眼有加?進府的時日我比她長,論出身,論樣貌,就她那狐媚樣子都比不過我們這些下人!哼,不過就是個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尼姑,貪戀富貴,勾了我們爺的心神……」

  「偏生十二爺對這小尼姑喜歡得很,手把手地教她寫字,可她那字根本就是見不得人的鬼畫符,居然還不覺羞恥;平日裡討好著我們,對我們低聲下氣,背地裡還不知道用了些什麼手段留住了貝勒爺……」

  多鐸的酒意頓時被風吹散,周身的血液一瞬間凝固不動,有那麼片刻間的恍惚,想起那個人的一顰一笑,想起她撐著油紙傘一身綠羅裙在細雨中仰著頭的等待,想起熊熊烈火中她被吊在船帆上認命地閉上雙目,此生不再看他一眼……

  她沒有死,她怎麼會就這樣就消失不見?

  他那樣傷了她,一次又一次,把她戰戰兢兢付出的真心取笑過,不屑過,委棄過,她怎麼能這樣輕易地饒恕他不給機會他償還?

  如果她真的成了一縷幽魂,怎麼總不見她入夢來索債? 無論他喝多少酒,醉生夢死,終是難見她一面。

  她沒有死,多鐸,你聽到了嗎?他對自己說。

  暗夜中蒼白如紙的臉上綻出了笑容,眼角卻有淚滑落。

  「貝勒爺,你沒事吧?離席這麼久」典宇擔心地一路找來,忽然衣領被多鐸用力揪住,只聽的多鐸顫著聲音問:「十二貝勒身邊的位子,那位夫人可來了?」

  典宇心下一驚,嘴上答道:「那位夫人嗎?說是馬車差不多要進後院了……」

  他一手甩開典宇,大步流星地往十二貝勒府的後院走去,袖裡的手緊握成拳,心裡仿佛被燃起了一團火苗,那個陰暗的角落終於有了被照亮的希望。

  車廂中的空氣有些渾濁,馬車上的人剛剛下車透口氣,忽然聽得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晚風輕送,清楚的傳到她的耳中:「小尼姑,我知道是你。」

  她登時僵住了身子,這個陌生的聲音,為何要這般無禮?他既然敢這般作為,莫不是有恃無恐!

  當年她還是宮廷里的一個婢女,初見十二貝勒阿濟格的時候,便被阿濟格身上獨一無二的孤冷氣息所吸引,總想著接近。

  慢慢的接觸,她成功了,他們成了朋友。

  阿濟格很忙,對人很冷淡,唯獨對她,他總是會露出笑容,還總帶好吃的、好玩的給她,她很開心。

  除此以外,她從不敢奢求什麼,因為她知道兩人之間有著天差地別的鴻溝,她從來沒想過能成為他的誰,不過只要能遠遠看上他一眼,她也總覺得是好的。

  那一年的秋獵,她求了管事好久,才得了在圍獵場上侍候的職務,能近距離的接觸阿濟格她本是開心的,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那一年主持圍獵的人,竟然由十五貝勒多鐸頂替了阿濟格。

  接下來,就發生了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一幕,多鐸竟然在盛京,在眾目睽睽之下調戲她,她不敢理他,而他邪魅一笑就開始上前脫她的衣服,舉止狂背,肆意放蕩。

  她拼命反抗,總算逃脫一難,僅僅只是逃過一難,因為她的災難才剛剛開始。

  盛京人所不齒,因為這件事,多鐸沒有了立足之地,被一紙分封令,趕到龍江城,而她,被冠上了勾引貝勒的罪名。

  臨要問斬時,她被趕來的阿濟格救下,阿濟格求得大汗皇太極的同意,把她的死罪免了,至於活罪,就是要被迫她出家。頭髮沒了可以再長,腦袋沒了就全沒了,這個道理她還是明白的,只有千恩萬謝。

  事情過去半年左右,阿濟格把她接到了府里,成為尼姑是她不堪回首的往事,「小尼姑」這個稱呼,已經好久沒有人叫過了,阿濟格將她呵護的很好,別說以「小尼姑」稱呼,就是府里也從來不許下人們討論尼姑和尚。

  一愣神的功夫,她感覺有人快步向她逼近。

  馬車前不遠的暗影處,多鐸從身後死死地抱住身形纖瘦的女子,手臂力氣大得讓人透不過氣說不出話來,仿佛只要稍微鬆手那人就會像孤鬼般渺然遠去。

  「嗯……」懷中那人掙扎著正要大喊,多鐸低頭下巴抵住她的肩,在她耳邊哽咽著喊了她一聲:「靜怡,我知道你恨我,你恨吧,這次我不會再放手,這輩子恨不夠下輩子還給你……」

  她明白過來了,原來他認錯了人,她掙扎著同時不忘解釋,「你認錯人了,放開我!」

  這時十二貝勒府的侍衛們手持火把迅速圍過來,那片暗影頓時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之下。

  阿濟格大步上前,一手拉開了她,同時一拳擊中多鐸面門,多鐸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阿濟格上前俯身揪起他的衣襟盯著他怒道:「我還錯以為今日的多鐸不再是以前那個荒唐的紈絝子弟,誰知你不知長進還變本加厲,連我阿濟格的女人都敢碰!你信不信現在我敢一刀殺了你,明日盛京的百姓只會拍手叫好!」

  多鐸水汪汪的桃花眼瞪著阿濟格,似乎要冒出火來,一字一句地回道:「阿濟格,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幫你,不過你要將這個小尼姑送給我!」

  話音剛落,腹部又挨了幾拳,阿濟格氣得煞白了臉,說:「小尼姑?那也是你叫的?多鐸,看來你今天真是不想活了!」

  多鐸一手抵住他揮下的拳頭,喘著氣說:「阿濟格,你最好打死我,不然她一定是我的!你心裡有家有國,但從不曾把女人放心上,我多鐸不是好人,我承認,但是,難道你就是女子夢寐以求的良人?!阿濟格,我和你半斤八兩而已!」

  阿濟格怔了一瞬,拳頭的力氣也消了一半,這時典宇匆匆趕到,跪在阿濟格身前大聲請罪道:「十二貝勒息怒,我家貝勒爺喝醉了,醉後瘋言瘋語冒犯了夫人和十二爺,明日定當負荊請罪,還請十二爺大人大量,饒恕了我家貝勒爺的不敬之罪。」

  阿濟格一手推開多鐸,冷哼一聲站了起來。

  典宇連忙扶起多鐸,多鐸還想說什麼,典宇急了,連忙在他耳邊說:「貝勒爺認錯人了,你看清楚點,她是十二貝勒府的雲韻夫人,根本不是那個人。貝勒爺,你醉了,我們回府吧。」

  多鐸這才看到,燈下的女子長著一張與那人迥然不同的臉,明眸皓齒,雅致動人,鬢髮如雲,宛如水中蓮,亭亭而立。

  他的雙眼瞬間失神,心忽然像被什麼掏空了一般,渾身的力氣一瞬間都被抽去,臉上頓現灰敗的神色,喃喃道:「不是她,為什麼不是她?典宇,你說,她究竟在哪裡?」

  典宇扶住他搖晃著就要倒下的身體,忙不迭地向一臉慍怒的阿濟格請罪告辭。

  阿濟格看著頹然失神的多鐸,再望了一眼不知所措一片茫然的雲韻,開始相信他真的是酒後失態認錯了人,說:「既然如此,好走不送!」說罷牽過雲韻的手向待風園方向走去。

  「對不起,貝勒爺。」雲韻的手腕被握得發痛,她皺皺眉,見阿濟格臉色不虞,不禁腹誹了兩句,但是表情仍是怯弱。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哪裡做得不對了?」

  「我回府晚了,擾了貝勒爺宴會的雅興。」

  「還有嗎?」

  呃?不是被人非禮了也要算在自己頭上吧?

  雲韻的腦筋轉了幾個彎,小心翼翼的答道:「我剛才應該誓死反抗,同時大聲呼救的。」

  大聲呼救的話還輪到你英雄救美?她很懂事地把這句話吞回腹中。

  阿濟格頓住腳步側身對她一笑,像是看破了她的偽裝,讀懂了她的潛台詞,讓她平添幾分惱恨,偏偏這笑容又朗潤溫和,有如春風拂面,讓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兩拍。

  「你還記得他嗎?」

  「記得他嗎?雲韻見過這個人?」

  「他是盛京無人不知的十五貝勒多鐸,就是當年圍獵場上的那個人。」

  雲韻的眼睛轉了轉,卻沒有絲毫恨意,往事如煙,她已經原諒了他,也放過了她自己,她此刻想的是,多鐸口中念念不忘的那個靜怡是誰?浪蕩貝勒也有被收服的一天了嗎?不知道收服他的靜怡和水月庵武林師傅念念不忘的靜怡徒弟是不是一個人。

  手腕上忽然猛的一陣痛楚傳來,抬眼便見阿濟格臉上隱隱的怒氣。

  「怎麼,你也如盛京的女子見了多鐸就如丟了魂魄一般?是不是很後悔當初沒有將錯就錯。」

  「十二爺怎會這樣想?」雲韻笑得溫柔賢淑,「十二爺收留雲韻,雖然沒有正是婚娶,卻一直視雲韻如姬妾般保護,是雲韻的福氣,就算那多鐸是在世潘安,我也斷不會去肖想半分。」這笑容,可是她很努力地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跟禮儀坊的賀夫人辛苦學來的,有那麼一段日子笑到幾乎嘴都抽筋了,才練就了這樣永遠不會出錯的笑容。

  阿濟格冷笑一聲,放開她的手。

  她自知撞板,卻又不知錯在何處,於是又說:「十二爺鎮守邊關,威名赫赫,如此英雄人物豈會是那種浪蕩風流之輩可比……」

  「夠了,」阿濟格打斷她的話,「溫檢,送雲韻回去休息。」

  雲韻鬆了一口氣,恭敬地福了福身告退。阿濟格沒有錯過她低頭時嘴角那絲慧黠的笑意,心裡的氣悶無處發作,只得一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這個女人,五年前在盛京最有名的尼姑庵,水月庵找到她時,她身上穿著潔淨的緇衣,戴著同顏色的納帽,身子瘦得厲害,弱不禁風,坐在佛堂前遙望外間的蓮花池。

  淡青的蓮葉風中輕晃,中間抽出了一枝粉色的蓮花,將開未開,亭亭而立,訴盡生命的繁華和喧鬧。

  她只是靜靜的看著,纖長的柳葉眉,好奇且孤寂的鳳眼,尖削的下巴,嘴角微抿似笑若悲,素淡雅致的一張臉,消瘦得讓人心痛。

  是的,心痛。

  她當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心便像被什麼猛敲了一下那樣痛。

  所以,明知他不該現在就接走她,可他還是接了,不顧大汗皇太極的警告,不顧朝臣們異樣的眼光。

  他安置好她,從不去觸碰她的自由。

  對她,有求必應。她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她要什麼,他就給什麼。

  卻千迴百轉,不讓她看懂自己的喜怒,他沒有再娶妻,卻將她安排在原夫人居住的錦繡閣,是為了讓她在府中擁有別的女人爭不來的地位。

  後來他去邊關任職,曾有過別的女人偶爾暖床,可是半夜醒來總還是會想到尼姑庵里她看自己的那一眼……

  三年不過回府三次,每次離開都告訴自己,一定能忘記的。

  那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情,阿濟格,她甚至還沒爬上過你的床,你怎麼會念念不忘?

  剛才見到多鐸像個瘋子般緊緊抱她入懷,他真是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阿濟格有多少次想要這樣忘情地抱著她在她耳邊廝磨,最終都硬生生忍住了。

  不知從何時起,她對著他,臉上堆起的笑容就跟其他女人無異。可是她不知道,她學得再好再像,她的眼中也沒有那種情人間的款款深情。

  不知為何,每當此時他的心總會無端涼了一半。

  那種偽裝,在他看來,是一種拒絕。

  是拒絕嗎?雲韻回到錦繡閣也很鬱悶,她不明白禮儀坊的賀夫人怎麼笑怎麼說話我也照搬不誤,可偏偏賀夫人一笑就有賞賜,而她呢,熱臉貼到冷屁股上……

  阿濟格這個人呀,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冷傲地謙謙君子,再多看一眼就覺得這人心思深沉,今夜更覺得他喜怒不定難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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