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亡」者歸來
2024-05-30 08:03:54
作者: 衣如新
禿頭阿四是蠱神族中一個普通的弟子,因為天生就一身蠻力,又練成了一身過硬的外門功夫,因此在他十八歲那年便成為了蠱神山護衛隊中的一員,並且在二十歲那年被選為守護噬心洞的金牌侍衛。
能夠成為金牌侍衛就代表著這個青年前途無量,未來可期,因此阿四自己和他的父母家人們都覺得臉上有光,鄉鄰們也都十分羨慕這家人。
然而這一切都在那一年的春天戛然而止。在那個可怕的夜晚,被蠱神族視為神物的噬心蠱母蟲被碧落殺死,而阿四正是那晚在洞前值守的侍衛之一。
盛怒的阿蘭娜土司和大祭司將那夜值守的侍衛們全部廢去了武功、毒啞了喉嚨,之後便將他們貶黜到最苦最累的地方去做苦役。阿四算是比較幸運的一個,僅僅是被派到「蟲洞」里飼養各種蠱蟲。
「蟲洞」是蠱神族飼養各種蠱蟲的場所。並不是所有的蟲類都能夠成為「蠱蟲」,蠱神族的族人們飼養的一百條蟲子裡最後能夠成為「蠱蟲」的最多只有兩、三隻,其餘的俱都會成為最後剩下的「蠱蟲」的糧食。「蠱蟲」得來不易,所以蠱神族的族人們自幼就被教導,一定要像愛護自己的生命一樣愛護蠱蟲。因此,蟲洞自然便是蠱神族的另一個重要場所。
阿四的主要工作便是將蠱蟲們愛吃的各種植物或者是其他低等的蟲類按照不同的時間和數量餵給他們的寶貝吃,並且定期地將那些盛裝著蠱蟲的瓶瓶罐罐搬到蟲洞外面的開闊地方叫他們曬太陽或者是呼吸新鮮空氣。
起初的一年多時間裡一切都十分正常,可是就在大概兩年以前,阿四忽然發現自己用來飼養蠱蟲的一種名叫「蛋蛹」的蟲類飼料的數量會不定期地減少一些。起初每隔五日便會減少一斤,後來間隔的時間漸漸延長,或者是七日,或者是十日,最長的時候每隔半個月便會減少一斤左右。
阿四感到非常奇怪,卻並不敢將此事說給別人知道。一則他害怕上頭會怪罪他做事不力,二則他不會說話,又不會寫字,與人交流非常困難,三則他的心底多少還是對阿蘭娜和大祭司以至於整個蠱神族都存了幾分怨恨之情。因此,他便將此事深埋心底,從未對人說起過。
這日天氣溫暖又乾燥,是蠱神山陰冷潮濕的冬季時候難得的好天氣。蟲洞中的蠱蟲們仿佛也感受到了洞外溫暖的氣息,都開始在瓶子或者罐子裡躁動不安起來。於是禿頭阿四便開始動手將一隻只瓶瓶罐罐自蟲洞裡搬出來放到蟲洞前面平坦的廣場上。
這項工作他已經幹了三年多的時間,可以說是一項非常枯燥乏味卻又無比熟練的活計,因此他有些心不在焉地不斷進進出出,腦子裡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忽然,他感到腳下的大地似乎顫抖了幾下,又似乎聽到了幾聲山石岩壁倒塌的沉悶聲響。禿頭阿四嚇了一跳,他的第一反應便是蠱神山上發生了地震!於是便立即奔到那些裝了蠱蟲的瓶瓶罐罐旁邊,下意識地展開雙臂護住那些容器,仿佛這樣就能阻止地震震翻這些容器一樣。若是叫這些寶貝蠱蟲逃跑了,他禿頭阿四的這條小命估計就保不住了!
戰戰兢兢地等待了半晌,他預想中的地震卻並沒有接著發生。禿頭阿四大大地鬆了口氣,暗自慶幸這次地震的等級不高,否則若真的在自己當值的時候損失了蠱蟲可就糟了!
這樣想著他便開始繼續手裡的活計,將剩餘的瓶罐搬出蟲洞。
當蟲洞前這塊不大的廣場上幾乎都被瓶罐占據了的時候,禿頭阿四的活計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他一邊抬手擦汗,一邊滿意地嘆了口氣,般了一張破舊的椅子放到瓶罐旁邊,一屁股坐上去倚著靠背眯起了眼睛。他一邊傾聽著瓶罐中那些蠱蟲們發出來的那種熟悉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邊愜意地享受著難得的陽光。
「咯咯咯…」一陣輕微的脆笑聲忽然在他耳邊響起,嚇得禿頭阿四一下子自椅子上滾到地上,隨後開始用力磕起頭來,口中還發出「嗚嚕嗚嚕」聲音,似乎是想要為自己的偷懶行為求饒。
「你這小哥兒真是好笑得緊,我不過是心裡高興笑了幾聲,怎麼你像是聽見了鬼哭一樣嚇得那個熊樣子?」還是那個清脆的聲音笑著說道。
阿四心中一驚,急忙抬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忽然身子一震,抬手指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俏生生的修長身影,長大了嘴巴「啊啊啊」地叫了幾聲,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咯咯咯…」那人又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卻忽然仰起頭閉著眼睛伸開雙臂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愜意地呢喃道:「還是這陽光好啊!讓人感到渾身舒泰!兩年多了….整整兩年多了…我終於又見到這溫暖的太陽了!咯咯咯…哈哈哈…」
禿頭阿四喑啞的喉頭終於爆發出一聲吼叫,雙眼圓睜,目眥盡裂,心中卻在瘋狂地吶喊:「碧落!你….你…你是那個毀了噬心蠱母蟲的碧落!你…你是那個啥了我們的聖女阿木蘇的兇手碧落!…你…你沒有死….你…你…」
他被毒啞了喉嚨,根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此心中更加焦急憋悶,忽然一口氣沒有喘上來,雙眼一番,「咕咚」一聲倒在了他身邊的那一堆瓶罐堆中。「嘩啦啦」的一陣聲響之後,一隻只形色各異的蠱蟲自那些被壓翻了的瓶罐中爭先恐後地爬了出來。
原本仰天享受陽光照射的人立即停止了大笑,將目光轉向那些蠕蠕而動的醜陋生物,絕美的面孔上浮現出幾分笑意,輕聲道:「你們這些小東西雖然看著叫人討厭,但是…算了,誰叫本門主在練成了千機曌神功之後竟然變成了一副菩薩心腸了呢?若是依著本門主兩年前的性子,是一定要將你們全部一把火燒掉的!」
說完她將自己的一隻纖纖素手朝著那些剩餘的瓶罐接連揮動了幾下,那些瓶子和罐子們便「乒桌球乓」地接連爆裂,住在裡面的蠱蟲們立即爭先恐後地爬了出來,不過盞茶功夫之後便消失在蟲洞周圍的密林之中。
眼看著那些蠱蟲們全部重新獲得了自由,她又運功於掌,忽然朝著蟲洞中揮去,純淨的罡氣所過之處,竟有成片的白色火焰升騰而起,瞬間便點燃了蟲洞中那些已經存在了數十年的盛放瓶罐的木架。
火焰越燒越旺,不過片刻之時便將這座寬闊的蟲洞燒成了一片火海。濃烈的煙霧自蟲洞的通風口處不斷湧出,伴隨著木材爆裂的「噼啪」聲,聽起來十分地熱鬧。
為了避開那些不斷自洞裡湧出來的煙霧,她忽然微微展動身形,輕飄飄地落在了一株粗壯茂盛的古樹的樹冠之上。一頭幾乎已經垂落到腳跟的烏黑長髮在冷風裡飄然舞動,露出那張略顯蒼白的絕美面孔,正是已經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兩年多的九幽門門主碧落!
她像一隻鳥兒一般站在樹冠上隨著枝椏輕輕搖擺,微帶笑意的目光望向山下那些正在朝著這邊指指點點的不明真相的蠱神族族人。一隻超過兩百人的隊伍很快便集結起來,在一個彪形大漢的帶領下衝著蟲洞的方向疾奔而來;跟在他們身後的是身材矮小的阿蘭娜土司和依舊一身黑衣的大祭司,也帶了幾個隨從匆匆趕來。
碧落似乎對此番情景感到非常滿意,竟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她的身姿是那樣的優雅隨意,仿佛自己正坐在最舒適的錦榻上品茗讀書一般。
不過盞茶功夫,阿蘭娜等人便匆匆趕到了蟲洞門前。眾人見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禿頭阿四以及滿地破碎的瓷渣瓦片的時候不禁俱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及至被蟲洞中湧出的濃煙嗆到,便又立即驚得大叫大嚷起來。
大祭司忽然運功吼道:「不要亂!快快取水救火要緊!」
眾人聞言立即四散開來,正亂鬨鬨地尋找可以盛水的器具,卻忽然聽到了一陣「咯咯咯」的輕笑之聲。這笑聲雖然十分輕微,卻硬是在每個人的耳畔響起,叫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於是眾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紛紛抬頭望向笑聲傳來的方向。
阿蘭娜第一個尖聲大叫道:「碧落?!原來是你這妖女!你…你竟真的沒有死?!你…」
大祭司面上亦是一片震驚之色,隨即冷靜下來沉聲喝道:「想不到你這個妖女竟如此命大,老天不公,竟能容你活到今日!」
碧落抬手理了理隨意披散的長髮,用慵懶的語調微笑道:「那還是要多謝阿蘭娜土司和大祭司你們的仁慈之心,竟將一個好好的噬心洞就那樣棄之不用,因此本門主才能如此安穩的在洞中修煉啊,哈哈哈哈….」
「什麼?!你…你..你竟一直躲在我們的噬心洞之中?!你…」阿蘭娜氣得渾身顫抖,伸出顫抖的手臂指著碧落想破口大罵卻是一句話也罵不出來。
大祭司臉色鐵青,上前扶住阿蘭娜的身子道:「你這妖女的確是膽識過人,叫本司不得不萬分敬佩!只是你既是說自己一直藏在噬心洞裡修煉,又是如何躲過洞中那些無處不在的蠱蟲的呢?!你可知那噬心洞是我們蠱神族的聖地,盤踞在洞中的蠱蟲俱是中品以上等級的蠱蟲,除非是它們的主人,別的人是一定會受到攻擊的!」
碧落呵呵一笑道:「大祭司有所不知,本門主自那年險些吃了你們的寶貝蠱蟲和食人蟻的虧以後,便著人研製了一種十分有效的驅蟲藥粉帶在身上!加之本門主自幼便練就了一種能夠與其他生物進行交流溝通的特殊本事,呵呵…所以你們的那些寶貝蠱蟲們便自然不敢輕易攻擊我嘍!哦對了,那些可愛的小東西們有時候甚至還會將一種極為美味的狀若蠶蛹般的東西主動搬到我面前來!當我練功累了餓了的時候便發功將他們燒熟了來吃,嘖嘖,那滋味可也真是不錯呢!他日有暇,碧落願意為大祭司和土司烤幾隻來嘗嘗!哈哈,哈哈哈…」
剛剛醒來的禿頭阿四恰好聽到了碧落的這番話,忍不住嘶聲怒吼一聲,再一次暈了過去。
眾人一陣聒噪,阿蘭娜嘶聲喊道:「你這妖女!你…你腌臢了我們的聖地也就罷了!卻又為何毀了我們的蟲洞?!毀了我們的蠱蟲?!你…你真是該死!」
碧落呵呵一笑,調整了一下坐著的姿勢道:「蟲洞是我燒的不假,但是你們的寶貝蠱蟲們卻並沒有被我毀去!我不過是不忍心看著它們成為你們害人的工具,將它們統統放歸了山林罷了!土司前輩你可莫要冤枉了我呀!」
阿蘭娜聞言氣得嘴唇青紫,瘦小的身軀突然直挺挺地朝一邊倒去,唬得大祭司急忙伸手將她扶住,喝道:「來人,將土司送回寢殿休息!請巫醫過來好生診治!」
一隊侍從答應著抬了阿蘭娜匆匆離去。大祭司一臉陰沉之色,抬頭望著依舊坐在樹頂上的碧落道:「你這妖女既是膽敢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出現,自然是練成了什麼了不得的武功了!哼哼!今日就讓本司好好地領教一下九幽門門主的高招!」
說到這裡他忽然將身子轉向一個方向大聲叫道:「我可憐的孩子阿木蘇!請你原諒阿爹讓你等了這麼久的時間!不過你放心,今日阿爹必叫這妖女為你償命!」
碧落坐在樹頂笑得渾身亂顫,仿佛眼前的大祭司便是一個最滑稽的小丑一般。
大祭司卻絲毫不為所動,周身布滿了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恐怖威壓,他身邊的那些侍從們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生恐這個被喪女之痛折磨了兩年的老人積壓已久的怒火燃燒到自己身上。
碧落笑聲漸歇,大聲道:「阿木蘇枉死,真的是很可憐!只不過大祭司你恨錯了兇手!因為她根本就不是我殺的!兩年前我被那真正的兇手誣陷,為了逃命不得不像一隻老鼠一樣躲在你們那個烏漆嘛黑的『聖地』之中療傷修煉,根本就沒有機會替自己申辯!今日本門主再次回歸人世,卻再也不想背這個黑鍋了!以大祭司的聰明睿智,難道對此事就一點懷疑都沒有麼?大祭司你難道就從未想過,以我的武功要殺死阿木蘇,有必要使用自己隨身的髮釵做兇器麼?!又有誰會傻到在自己居住的寢宮門前殺死自己的情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