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 星佑

2024-05-30 07:44:47 作者: 一點豌豆

  九頭相柳,萬蛇之王。蛇身人首,九首九面,然世人只知其「貪、嗔、痴、恨、愛、惡、欲」七面,而不知其「真、假」二面。

  人面為假,蛇面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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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眾面環擁其間的壯漢面,看似眾星捧月,實則不過是做出來的樣子,以騙過所有的人。

  而最不起眼的蛇面,才是九頭相柳的命結所在。

  於是,在先前的大戰中,他們幾乎注意到了每一個蛇首發動的攻擊,卻偏偏忽略了,那個藏在最末,悄無聲息的蛇首真面。

  就像是一條始終隱藏在暗處的毒蛇,時刻等待著發動最致命的一擊。

  七色天雷之劫被『假面『悉數接下,縱然』假面『已被焚為焦炭,其他七面亦受重創,卻終究是護下了蛇面命結。

  蛇面性情如蛇,相柳亦是蛇中帝皇,天下之蛇皆為臣屬,天下蛇毒皆為其用。

  當墨畫走到距它不過三十幾步遠的時候,它認出了他胸前的傷口。

  那是大澤之中,雙頭雙尾巨蟒的獠牙留下的傷痕。

  其毒隱而不發,卻終生不愈。中此毒者,傷口終年縈滿黑氣,而且乏力常咳,即便是人間最好的醫家,用最上乘的醫術入道,也只能勉強壓制。

  不過,這雙頭雙尾巨蟒之毒雖然對身體傷損極大,但並不致命。

  然而這些是建立在此毒隱而不發的基礎上的,一旦劇毒被引發,毒氣頃刻間便灌入心脈,到時候便是神仙也難醫。

  所以,當蛇面認出墨畫胸前的傷口的那一瞬間,它當即發難,以妖術誘發蛇毒。黑色的毒霧頃刻間便灌入心脈,墨畫本已是強弩之末,早就搖搖欲墜的身體無聲地倒下,猶如斷了線的提線木偶一般。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如白駒過隙,指縫流沙。

  經年的風吹過,帶走了流沙與思緒,帶走了呼吸與心跳,卻偏偏漏掉了關於他和她的一切細枝末節。

  「墨畫,你剛剛不是和我保證,你會沒事的。」

  「你是不會騙我的,不是嗎?」

  鸞兒腳步一深一淺地走向墨畫倒下去的地方,一如當年她折翎斷魄,懷裡捧著那一尾染血的尾翎,跌跌撞撞地奔向洛水之畔。

  墨畫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安靜而祥和。

  他似乎是睡了、夢了,夢中有星火漫天,流螢飛雪。

  漆黑的霧氣已經浸滿墨畫的全身,櫻花木製的畫筆不知何時一折為二,滾落一旁。

  虛幻的手臂一次又一次穿過墨畫的身體,她就連抱著他,都做不到。

  妖妖默默地走到她身旁,她望著她虛幻的眼眸,像是望見一場深冬的雪。

  妖妖抬起手,食指上的血還未乾涸,輕扣在鸞兒眉間。

  一如她咬破食指,將一半心頭血渡給她那般。

  鸞兒化成點點流光,融入了妖妖體內。

  鸞兒再次掌控了妖妖的身體,她緩緩地俯下身子,將臉貼在墨畫胸膛,是血的溫熱。

  卻還有雪的涼寒。

  「墨畫,我不是魚柒,我是鸞兒。」她把臉緊緊地貼在墨畫的胸膛,柔聲細語地講道。

  「我一直都在騙你,你知道嗎?」鸞兒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臉頰,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簌簌地落下,與墨畫胸前流淌的鮮血混在一起,竟是青州習俗,新婚燕爾時,新娘嫁衣蓋頭的顏色。

  「你還要給魚柒補一場婚禮呢,你不能說話不算數的,你知道嗎?」

  「所以你一定會醒來的,對不對?」

  「只要你醒來,生生世世我都不再糾纏你,我可以發誓……」

  「墨畫,算我求你。」

  淚眼朦朧中,墨畫擁著她腳踏星光,俯瞰華夏山河似錦。

  灰與白的畫面交錯轉換,墨畫放下手中的梳子,與她揮手作別。

  「吾待君歸。」他說。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霜色斑斑的光點不斷地從墨畫的身體裡漂浮而出,宛如熠熠星辰。

  鸞兒記得墨畫曾告訴自己,人在死去的時候,他們的記憶便會化作一顆星,帶著對於塵世的眷戀融入滿天星河,於無盡的黑夜,為記憶中的人照亮一段歸鄉的路。

  於是鸞兒拼了命地想去握緊它們,可越是如此,它們越是如同落在掌心的雪,轉眼便消融。

  「你明明知道,她便是七尾鸞鳥,為何還要這般講話,傷她至此?」墨畫的記憶中玄青冷冷冷地大聲地質問。

  「汝既已窺破棋局中的玄機,何故問我?」

  「我只知道,你心裡明明有她。」

  「那又怎樣?吾已歷七九之劫,八九之劫將近。」

  「散仙逢九歷劫,一劫多重天雷,這七色天雷之後,又是何劫?」

  「吾乃情劫。」

  長久地沉默。

  「你日夜窺星象,破天機,可有應對之法?」玄青開口打破沉默。

  墨畫搖了搖頭,柔聲道:「皆是她的模樣。」

  「那你的傷,究竟是如何而來?如此厲害的蛇毒,我只在宗門典籍中讀到過。」

  「汝可知星佑?」墨畫問。

  「以星辰之力為引,以自身為佑,一生守護,不死不休。」玄青道。

  「鸞兒她曾負氣去過大澤,吾憂心她安危,便借星光之力在她的尾翎上種下星佑。」

  「她在大澤遭遇雙頭雙尾巨蟒的襲擊,觸發了星佑,以吾之身,承她之傷,甚幸。」

  說這番話的時候,墨畫臉上漾滿了少見的笑意,以及溫柔。

  突然,墨畫的臉龐泛起漣漪,鸞兒好不容易才握住的一段記憶,固執地從她掌心裡掙脫出來。不諳人心的風漫不經心地不地吹過,往事隨風,如煙如塵。

  原來,他從來都知道,自己是鸞兒,而非魚柒。

  原來,他從不曾被仙力反噬,而是替自己,擋下了雙頭雙尾巨蟒,致命的攻擊。

  原來,從始至終,不是他躲著自己,而是自己在躲著他。

  可是為什麼,這一切她如今才知道?

  八九天劫,七雷七劫,最後一劫便是情劫。

  墨畫以北斗咒引來天劫,七重雷劫已過,情劫終究難免。

  縱然他早已窺見天機,奈何所見皆她?既是如此,便是情劫,又有何懼?

  星辰之佑,終為情傷。吾心所向,雖死無悔。

  紅鸞星動,心猿意馬。命數之局,非鳥非魚。

  更多的星辰般的記憶從墨畫漸漸冰冷的身體裡飄了出來,如飛火,如流螢。

  雲夢澤上,墨畫與雲夢仙人隔空對立。

  「這位道友,此乃夢澤宗的入夢閣,不知你為何事而來?」雲夢仙人開口詢問。

  「吾之妻欲尋天海之藍,途經此地,氣息全無,吾為尋她而來。」墨畫冷聲道。

  「道友之妻,可也是修仙之人?」

  「非也,她乃是四海八荒獨一無二的七尾鸞鳥,是塵世間最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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