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交談（上）

  眾人相視一眼，默默點了個頭。朱老八對燕楓道，「其實也不只為了躲避其他節度使對我們熾烻皇朝遺民的追殺，我們在北寒山上這麼多年，一直有個對北川將軍的承諾。——我們當年離開時，曾對北川將軍說，一定會保護好熾烻皇朝遺孤。」

  「本來計劃的是我們先去找好地方站穩腳跟，待北川將軍藍河一役脫身後，我們派人接應他，所以皇子當時是由北川將軍保護。誰料……」

  「於是這麼多年，我們不斷派出人手在民間尋訪，一直沒忘記這一份承諾與守護。」

  燕楓聽著朱老八道說當年事，心裡一陣發酸。他覺得不論如何，熾烻皇朝最對不起的，是熾烻北川。熾烻皇朝欠他的……熾烻正統王室一脈欠他。

  「現在我們出不了這北寒山，是因為外面的天下是別人的，但如果，外面的天下是由我們掌控的，又如何？」燕楓裝作不經意隨口道。

  眾人的手皆是一頓，仿佛以為燕楓在說笑話，都跟著哈哈笑起來。燕楓卻注意到他們雖然在笑，但笑的很僵硬。那層肌肉後面被看不見的神經控制著，而那神經顯然被大腦中某種一閃而過的念頭牽引著，牽拉著肌肉有一種微小的顫動。

  燕楓在心中思考。——他需要他們的支持和力量，他們也需要一個意志堅定且能凝聚群眾的領頭人。他們有軍隊，他有身份。

  

  「哪位是北辰兄弟？」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燕楓扭頭，看見一個身著軍裝，軍銜大概為副將的人走過來。

  朱老八等人紛紛起身致禮，燕楓和燕辰澤也站起來。燕楓正色回答道，「我是。」

  「是這樣北辰兄弟，嘯峰統領引薦你，璋團長想見見你。」副將大概三十出頭，算一群人中年輕的，人規規矩矩不苟言笑，與他們的主將史璋個性相同。

  來之前林嘯峰簡單跟燕楓介紹了一下史璋，史璋此人溫文爾雅，做事規矩。早先熾烻皇朝還在時史璋以打仗聽號令，從不自作主張，善於保全所率軍隊而步步高升。

  與西蠻的第五次戰役，跟隨主將熾烻楚之參與征討戰，史璋所率部是六支部隊之一。後來第五次征伐戰以熾烻皇朝的慘敗告終，主將熾烻楚之被殺，六支部隊只有史璋那支完好無損撤退回邊防西門關，史璋因此提了光明軍第五軍團軍團長。

  「我的榮幸。」燕楓含笑作揖，「麻煩兄弟帶路。」

  史璋副將領著燕楓回到總部山洞，史璋和林嘯峰負手站在那裡正一臉慈祥的等著他，看上去兩人已經聊完該聊的了。

  「將軍，這位就是北辰兄弟。」副將做了個「請」的手勢，燕楓上前一步恭敬的向史璋行了個禮，「見過史璋將軍。」說完，又向一旁的林嘯峰點頭致禮，「統領。」

  「小伙長得很俊，看著也是一表人材的，真是後生可畏。」史璋摸著鬍子，眼角眉梢盡顯長輩的那種慈祥。

  「北辰，史璋將軍想跟你聊幾句，你們進去吧，我還有些事，先回那邊了。」林嘯峰拍拍燕楓的肩膀，二人目光交匯時，燕楓看到林嘯峰目光里的深意，手上一緊，做好了準備。

  這場談話很關鍵，能給這位以後的部將留下什麼樣的印象以及能否獲得他的擁戴，就在此一舉了。

  燕楓跟著史璋進了裡面，史璋占據的山洞要比林嘯峰的小，不過裡面的陳設一應齊全，都是紅木的。看得出史璋是個很講究的人，一應器具大概是命手下下山採辦的。

  「坐。」史璋左邊的嘴角有個小酒窩，笑起來的時候不但有親切感，還有一種返老還童的年輕感。燕楓不熟悉史璋，坐下時顯得有些拘謹，史璋都看在眼裡，眉梢微微下彎，眼睛卻是看不見底的。

  「嘯峰統領以前是我上司，我們也是很多年的朋友了。我想只憑一張帥氣的臉……是不能讓嘯峰委以重任的。」

  燕楓看著他，保持著一個端莊卻不那麼真實的微笑開口回答，「我想……我有能力讓光明軍變得更好。」

  「嗯？」

  「將軍，冒昧問您一個問題。您覺得是外面喧囂繁雜、戰火連天、勾心鬥角的世界好，還是這裡寧靜致遠淡泊平凡的山林生活好？」

  「我想任何人都會選後者。」史璋收斂了微笑，靜靜看著對面的小伙子，好奇他會怎麼說。

  「晚輩和您的看法一樣。」燕楓道，「不知嘯峰統領是否和您說過我的身世？」

  「你是熾烻皇朝的遺民，只是……嘯峰沒有說你是怎麼上的北寒山。」

  「我的父親曾經是熾烻皇朝的將軍，這些年，我一直隨父親在西秦生活。」

  對於這個回答，史璋沒有表現出情緒上的波動。燕楓的口音一聽就是西秦的，史璋猜測他還是在京都生活的人，只是沒有明說，是想看燕楓會不會老實交代。畢竟實話說，他擔心林嘯峰遠離官場這麼多年，很容易被人畜無害的外表所欺騙，而看不見那內里險惡的一張心。

  見史璋沒有插話的意思，燕楓繼續說了下去，「因為政治原因，我全家被殺，只餘一個弟弟，我當時在外面，沒有被波及，事後帶著弟弟躲避追殺上了北寒山，偶然遇到嘯峰統領，認了身世，加入了光明軍。」

  「我知道不論將軍、嘯峰統領，甚至許多向您一樣也是光明軍將領的人，曾經都被戰火權謀弄的精疲力盡。如果能隱居避世……是最好的歸宿。」

  史璋不動聲色喝了口茶，閉目養神，平息體內不斷侵擾神經的酒精，要讓這股酒勁緩和下去。

  「不過將軍，如果這種平靜安寧被打破，您還會在九州大陸獨善其身嗎？」

  史璋睜開眼，發現面前的少年嘴角一直掛著的禮貌微笑不知何時消散，看起來很嚴肅。他用舌尖抵了一下牙齒，許久，才惜字如金的「嗯？」了一聲。

  「我想……熾烻皇朝餘黨藏得再好，也不可能近乎完美，如果有一天，一直裝作視而不見的九州統治者，睜開了那隻帶著殺戮的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