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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工地上

2024-05-30 02:43:08 作者: 波兒來了

  波兒來了。

  我抬頭一看,招工的竟然是表叔文杰,而且更沒有想到的是,文杰就是這個工程隊的包工頭。

  望著頭髮已經花白的表叔,我百感交集,父親已經退休了,他還在工地上奔波。後來我才知道,文杰出獄後,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回老家,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和幾個人拉起了一支工程隊,到處包工,發展到現在,已經是遠近聞名的包工頭了,最值得驕傲的就是縣委大樓的修建,他的工程隊負責了三通一平和後期的粉刷工程,得到了業主單位的高度讚揚。肯吃苦,不計較,文杰的工程隊有了名氣,工程源源不斷,現在已經正式升格為「宏森建築公司」,業務擴展了,招人也就顯得尤為急迫了。

  文杰說很感激我父親的,不論我父親的幫助對他是否有用,但感恩之心永存。

  我記得你小時候成績那麼好,怎麼會落榜呢?文杰不解地問。

  我則尷尬地說:耍心大,荒廢了學業。

  文杰說:那可惜了,不過現在找碗飯吃還是不難的,憑你的聰明,學什麼都應該很快的。你如果願意就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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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然感激不盡,在表叔身邊,應該對我格外地照顧,怎麼也不會吃虧吧。

  你先負責記工和工地安全,要招人的時候你可以把把關,畢竟你在古錦認識的人多,但工人基本上是來自內地的,都是老鄉、親戚一群一群的,有時候,得罪一個就會跑十幾個,包工頭算是最受氣的。文杰說,以後還要學習工程管理上的一些技術,以後用得上的時候多。

  有時也陪文杰去參加一些應酬,相當於他的辦公室主任。到建設、工商、稅務等單位辦理各種手續更是讓文杰這個刑滿釋放人員感覺最麻煩的事情,因為到處都是異樣的眼光,辦事也很不順利。這些就可以交給我了。他還說現在歲數大了,以後有可能讓我接班,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工作並不累,而且一來就相當於是工地的管理崗位,很有一些成就感。

  我這輩子大概丟不掉「波兒來了」這四個字了,這是我身上的類似品牌的東西,有的人叫我我會很高興,有的人叫我我會很不高興,我的心情和我跟那人的關係決定的,但是我無法決定人家怎麼叫我。

  工地上的人都這樣叫我,因為人人都這樣叫。我是工地上年齡最小的,工友多數來自內地,年齡都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趁農閒打點工。跟他們打交道並不複雜,只要能將工作任務安排妥當,明確責任,再苦再累,他們都能扛下來,有的時候是不得不硬抗,因為,他們的肩頭有老有小,有責任。只要真心對他們好,不拖欠工資,他們就能為你賣命。

  在我代表宏森建築公司和各個單位打交道的過程中,我經常感受到了不一般的冷遇,怪不得文杰不喜歡去各個單位辦事。但是熟人好辦事,這是肯定的。

  但是在工商局見到余剛,他那熱情勁,跟我是他親兄弟一樣,帶著我到各科室諮詢、簽字、蓋章,忙前忙後的,弄得我真不好意思。事情辦妥之後,余剛叫我到他辦公室坐坐。招干工作才三年的余剛,現在已經是辦公室副主任了。他手下有一個大專生和一個中專生。余剛招手示意那個大專生給我泡了杯茶,便出去了。

  余剛提議道:好久一起吃飯。

  我說:可以啊,今天你幫我這麼多,感謝你還來不及。

  余剛說:都是朋友,這社會,沒有熟人和朋友就辦不成事。把花花和侯娟都叫上,我做東。

  我說:人不一定我能叫得動,但一定是我做東請你的。

  沒事,我現在管後勤,吃頓飯是小事。余剛說,我是一個講義氣的人,我們是永遠的好哥們。

  又聊了一陣,也沒有特別的意義,也沒有定下一定要吃飯什麼的,便揮手告別。余剛還是那個余剛,但是臉上的戾氣被圓滑的世故所取代,義氣二字隨時衝口而出,卻已經成為口頭禪了。我何尚不是如此,那種酗酒自暴自棄的年代過去了,現在,每天我必須穿得非常正式,陪著笑臉接觸各種人,雖然不抽菸,但是包里隨時都有煙和打火機。我們心裡都裝著過去,裝著許多令人難以啟齒的愛恨情仇,卻像朋友一樣,微笑、寒暄。

  文杰叫我請余剛吃頓飯。我給文杰擺明了我們的關係,覺得還是不見面好點,於是托人送了他一條「紅塔山」香菸表示感謝。

  今天的工程是拆除我曾經就讀的子弟校。我是工人里唯一在此讀過書的人,是子弟校的最後一屆高中畢業生,今天要親手拆掉,心裡別有一番滋味。要拆掉的不僅僅是建築物,還有我銘刻在這所學校的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有一種隱秘的感覺,意義自然不同。

  現在的子弟校幾乎就是一片廢墟,能用的東西幾乎被本地人哄搶一空,到處都是一股嗆人的氣味。一個個破爛不堪的窗戶上,有隨風飄搖的蜘蛛網,也有畢業晚會掛上的花花綠綠的皺紋紙。我居然在這裡生活過六年,那麼,這裡的每一處都記錄了我的少年到青年時代的蛻變,在森工自身難保的大環境下,子弟校無法保證我們能接受優質教育,甚至連安靜的教育都不可能。我並沒有責怪的意思,我只是……

  想哭!

  當然,哭是沒有用的,都是廢墟了,別去責怪一堆廢墟,你就是這堆廢墟的副產品。好意思在這裡怨天尤人。

  我聯繫好本地運渣的拖拉機隊像紅頭螞蟻一樣排列在操場上。文杰檢查了工人們的安全帽和裝備以後,一聲令下,工人們便開始進入樓房裡,從上面開始或撬或砸,一塊塊預製板水泥塊帶著塵土掉了下來。整個工地灰塵滿天,工人們的吆喝聲、樓房倒塌的聲音和震動、文杰粗聲大嗓的指揮聲音交織在一起。

  這時,有人來通知,領導臨時決定要來視察工地,要求宏森建築公司馬上安排舉行一個開工儀式。

  真是脫了褲兒打屁,多此一舉。文杰嘴裡嘟囔著,卻忙了起來,不能讓領導被灰塵嗆住了。文杰急忙叫工人們停下來,安排幾個工人用水管噴灑降塵,帶領我和工人們列隊在學校門口迎接。

  我知道,文杰嘴上抱怨,但心底還是高興的,這意味著領導的重視,對以後的發展有好處。他最怕的就是這些體制內的領導們,屁大點官都可以在你面前發號施令、耀武揚威。

  來的帶隊領導是孫老師的丈夫林松,現在已經是縣長了。還有古錦縣政協副主席、賢平市木業集團董事長王均,可以看得出來,周圍的人對王均的敬畏。縣建設局長、森工局領導等一群人也陪同一道前來工地視察。因為即將要在子弟校的位置建設成一個木業集團在古錦縣的分廠。這是王均最為看重的工程,因為這裡是他的家鄉,意義自然不同,他是專程來現場視察的。

  大家辛苦了,謝謝!王均穿一身絳紅色的西裝,神情飛揚,一邊走,一邊朝大家揮手致意。

  出於習慣,我朝周圍看了看。這時,我突然看見大門上一塊預製塊剛好要落下,王均正從底下經過,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一個細節。要出事!情急之下,我一個飛身將王均撲倒。在眾人的驚呼中,預製塊落下來,「咚」地一聲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股煙塵。

  王均一身的泥水,手掌也在摔倒撐地的過程中被地面擦傷了。他被人扶起來,懵懵懂懂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倒沒有大礙,看到王均沒事了,我爬起來又進了工人的隊列之中。工地最怕的就是出安全責任事故,否則,誰也負不起這個責,如果砸到王均,這工程多半就黃了。文杰投來感激的目光。

  王均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專程來到我身邊,微微欠身表示謝意。

  林松對我說:陳波,孫老師對你印象最深。

  我說:我是最調皮的,所以老師印象最深。

  林松說:莫給自己糊泥了,你是最聰明的。哦,怎麼沒有去參加招工招干?

  我說:你們又不招森工子弟。

  林松沒有說話,那閃爍的眼神表明他也有難言之隱。

  林松的妻子是教我小學的孫老師,善良而且美麗,我曾經是班上的第一名,也是孫老師當年預言的我是必然前程大好的學生,如今,我卻在泥土飛揚的建築工地上打工,難免會讓她失望。

  平時在街上,我儘量避免遇到孫老師,遠遠地就迴避了。我如果是花花那種狀元大學生,絕對會老遠就迎上去,熱情地招呼:孫老師,感謝您當年的諄諄教誨,讓我有了今天。孫老師見面也會給別人介紹:這是波兒,我當年的學生,是古錦縣的高考狀元,現在在川大讀書。

  躲著不見不代表孫老師不知道我的情況,我辜負了老師的希望,但是見面了會有點尷尬,這是肯定的。我雖然是個不成器的學生,但還是有心疼老師的心。

  王均身邊的人迅速地給他換上了新的衣服,手掌也讓醫生包紮好了。這只是一個小插曲,開工儀式照常進行。

  林松講話,提及了木業集團在此設廠的重要意義,能就地消化大量木材,消化森工富裕人員轉產,促進本地的就業,這將是古錦縣一項新增加的重要的財稅來源,更是招商引資的成果。

  本來安排有王均的講話,但是剛才的一幕,讓他心有餘悸,也就簡單幾句感謝了大家便罷了。

  在整個儀式中,王均的神情貌似不太自然,不時朝我這邊看一眼。

  儀式結束後,有人來通知我:王總請你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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