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同病相憐
2024-05-30 02:43:05
作者: 波兒來了
古錦縣城不大,我不可能不在街上遇到侯娟,原來遇到她,她基本上是和余剛在一起,她就像吊在余剛手臂上的一隻猴子。我一般都不會跟她照面的。
今天我看見了侯娟。她一個人在吊橋上,手握著圍欄的鋼索,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古錦河水。我曾經聽她說過,不喜歡在橋上眼睛盯著流動的河水,久而久之頭會暈。她今天這樣,明顯心裡有什麼事情,情緒不好。過往的人也用奇怪的眼神盯著她。
好久沒有看到侯娟了,自從在余剛家裡那一夜以後,我一直就沉浸在回憶中,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包括溫度、濕度、皮膚的光澤、動作和心理的種種微妙的變化,那是我的第一次看見男女之事,荒誕不經、刻骨銘心,更多的是夾雜著快感的恥辱。
我遠遠地盯著侯娟,我不知道她下一步會幹什麼。她和我一樣沒有考上學校,自然也是個待業青年。她與余剛一年多的關係嚴重地影響了她的學業,從一個陽光自信的女孩,變成了一個任人恥笑的「隨便」的女人。如果她真是一個「隨便」的女人心裡還能承受,可她自尊心特別強,基本上斷絕了與同學的聯繫。如果不出意外,她應該是可以考慮婚嫁的了。
正午的陽光照在侯娟身上,那一瞬間宛如置身一幅水墨畫中的仕女,清新動人。如果她的個子和鼻樑再高一點、人再瘦一點,她應該是一個絕色美女了。
那不就成了第二個花花了嗎?我一直是把花花的形象作為心儀女性的參照物的。侯娟和花花一樣,都是我的青梅竹馬,心裡也許更喜歡花花一些,但她曾經是我的戶口上的二姐,又是那樣高不可攀,相比條件而言,也許侯娟更適合我,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不對頭!
侯娟用手扶著頭,顯然已經頭暈了,腳開始抬起跨上了圍欄。我沒有多想,直接就衝上了橋,在她大半個身子已經翻過圍欄的那一瞬間,我抱住了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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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兒,你放開我。侯娟使勁地掙扎著,話裡帶著哭腔。
我直接將她拖了回來,甚至衣服都被圍欄的鋼絲拉破了。
你救我有啥意思嘛?侯娟渾身顫抖不已,大哭起來,當年你父親就不該救我,讓我活得這麼痛苦。
我沒有理會侯娟的話,緊緊地拉著她的手,連拖帶扯地下了吊橋。這時候,一定要遠離懸崖、河流、高樓和吊橋這些能立馬讓人消失的地方。我一直將她拉到家裡,姐姐在家,知道了情況,便開始寬慰侯娟,我才算鬆了口氣。
我本來認為我算是情況最差倒霉的,沒想到侯娟境況比我還糟糕,眾所周知她被余剛纏上以後,經歷了常人無法想像的折磨和煎熬,把一個女人的名聲已經完全毀滅了。而且,據說侯娟精神受到了刺激,有些不正常。但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異樣。
余剛呢?姐姐小心翼翼地問。
人家現在是國家幹部,哪裡看得上我們這種待業青年。侯娟幽幽地說。
我表情複雜地望著侯娟,因為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知道余剛真正喜歡的是花花。花花也曾經說過余剛在追求她,但她永遠不可能和余剛這種人在一起。
這是一種扯不清的關係,但對侯娟的殺傷力太大了。侯娟的父親侯福馬上就要面臨退休了,原想侯娟能考上學校,成為一個自食其力、光榮的國家幹部,可侯娟現在落榜、失戀接踵而至。而且還聽到別人背後議論侯娟,說她是古錦縣的爛人。他非常憤怒,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甚至情緒失控打了侯娟一耳光。
侯娟被這一耳光徹底打懵了,從小她就從好事者口中知道自己是棄兒,但侯福夫婦將她視為己出。她也比別人更努力地學習,更想離開這個環境,更想出人頭地,卻沒想到遇到了余剛的霸橫,從此陷入泥淖之中。伴隨著希望的逐一破滅,父母的失望在所難免,但今天這一耳光,幾乎將她心底維繫親情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
姐姐要上班了,囑咐我好好陪陪侯娟。我還是第一次這麼陪一個女孩子,又是這樣的事情,口拙的我,自然是無語以對,只有挺緊張地盯著她,生怕她一溜煙跑出去做傻事。
去轉轉?侯娟感覺到了我的尷尬,努力緩解氣氛,她的情緒比我想像中緩解得快。
我小心翼翼地點點頭。
你有什麼打算?
我和侯娟不約而同地問對方,然後相視苦笑一下。我們目前的確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在古錦縣這個生活了20年多年的地方,這個不是故鄉的故鄉,我們就是一片浮萍、一根漂木,無以生根,更不知道目的所在。父輩奉獻了一輩子,空手而歸,留下了我們。
我們寧願扛上斧頭砍木頭,寧願住山洞,鍋盔就著雪水當頓。父輩的苦,其實並不是苦,而是累,至少前途是明確的,是光明的,而我們呢?在體制中長大,卻被體制拋棄。對前途的迷茫,看不到前途,這才是真正的苦。
侯娟囁囁喏喏地說:今天還是要謝謝你,但是,我知道,你現在已經看不起我了!
我苦笑道: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我們不用互相鄙視,更多的是同病相憐了。當年,你還嫌棄我是個髒兮兮的小屁孩呢。
侯娟笑起來。我們的目光對視的那一瞬間,猶如點燃了一個心中積蓄已久的願望。我們同病相憐,但我們仍然年輕,我們的精力依然旺盛。她額頭上那月牙形的傷痕,此刻顏色紅了起來。
走,跳舞去!侯娟建議道。
這是我沒想到的,一個剛才還要死要活要自殺的人,這時候滿臉紅霞飛,居然想到去跳舞。
匪夷所思的想法和無窮無盡的精力,年輕真好!我從沒有去跳過舞,但是不妨礙我去學習,特別是今天我怎麼也得陪同她。
古錦的舞廳在工人文化宮的地下室,是一個外地老闆承包的,也就中間一個空場地,旁邊有一圈不知是哪個單位淘汰下來的烏紅色的長木條椅子和漆色斑駁的茶几,音響就是一個雙卡錄音機接了一台擴音器。下午場,跳舞的人不多,基本上就是我們這種待業青年。
侯娟是個出色的舞伴,讓我這個不會跳舞的人也能很快上路。她的身體非常靈巧,好像能感覺到我的腳步,雖然笨拙而沒章法,卻能讓我覺得自己跳得非常的好。這樣摟著一個女人,緊貼著,在朦朧曖昧的燈光里,我們相互吸收著彼此身體的溫暖,使我有一種非同一般的感覺。她的頭髮上有一股淡淡的硫磺香皂的味道,我的心跳加快。
波兒。侯娟喊著我的小名,我知道你曾經為我打架。
我沒有說話,她那夜求余剛別動波兒的話仍然在我耳邊迴響。那麼她如果不是為了我,她那些遭遇也許可以避免。
我更緊地擁抱了她一下。她仿佛等待已久,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主動將身體幾乎貼在了我的身上,她的頭偎在我肩上。她的皮膚光滑,閃現著女孩特有迷人的光澤,氣息急促,兩頰緋紅。我的手從她的後背仿佛能感覺到她心臟劇烈的跳動。
人漸漸的多了,甚至有一個男人開始來邀請侯娟。那男的跳舞不錯,兩人的動作非常嫻熟,看來侯娟沒少來這個地方,而且非常受歡迎。一曲未盡興,又來第二曲,侯娟也是很享受和這個男人跳舞的過程,那才是真正的珠聯璧合。看著兩人默契的動作和眼神,我感到了一種突如其來的強烈的嫉妒,不,我不能讓她在其他男人的懷裡歡笑!
我們出去走走。我提議道。
侯娟顯然看懂了我的心思,說:正好,我也想出去透透氣。
我們悠閒地走在古錦縣的街道上,這異鄉的土地,也是生我養我的土地,我們始終有一種無法融入的感覺,但這塊土地在發生著深刻的變化,不僅僅是建築和人口的增多,還有就是與內地的距離似乎越來越近了。原來三天到成都,現在一天半,成都有什麼,古錦縣也能很快就有了。
遠遠的,我們看見了余剛過來了。余剛穿著一套工商局的制服,手裡提著一個公文包。那是一本正經的公務員的形象,一路上對熟人頻頻溫文爾雅的微笑。這個曾經在古錦縣城街上被人們視為人人避而遠之的魔鬼余剛,如今,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公務員,那是身上的制服自帶的魔力?這徹底拉開了我們和他的距離。余剛也看見了我和侯娟站著看他。其實,我們是在猶豫迴避或者乾脆挑釁一下他。他卻突然轉向另一條小道上去了,直接先行迴避了。我明白他的忌憚,侯娟和我相視一笑,一切都過去了。當然,這並不是件簡單的事。
今天,本來是我最後一天在古錦縣城的日子,卻遇到了你,這就是緣分吧。侯娟笑道。如果沒有見到你,我不是到天上老家就是隨父母退休回內地老家了。
我不是很擅長表達感情的人,生怕別人拒絕或者為難,今天侯娟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一個人可以瞬息萬變,一閃念就可以上天也可以入地。人卑微地活著,生命像一棵小草,隨時有折斷的可能。在侯娟面前,我懵懵懂懂地,不知道還能發生什麼事?那也許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所以,我現在還不能離開她。
侯娟拉了拉我的手,說:我們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