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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敲詐

2024-05-30 02:42:45 作者: 波兒來了

  家門口圍了一圈人,出什麼事情了?

  我急忙擠進去,原來是吳玉和王元在我家門口的柴火堆邊,支起三塊石頭,燒起了馬茶。一匹馬和一頭氂牛拴在門前的楊樹上。

  王元穿著一身油亮發黑的皮袍,散發出濃重的膻味,一隻手臂光著伸出來,滿是油污,滿不在乎地盤腿坐在地上。吳玉則半跪在地上,在馬茶里加牛奶,用一個銅瓢將奶茶攪勻,舀到一個碗裡,畢恭畢敬地遞到王元的手上。

  吳玉在牧場曬得黢黑,頭上眾多小辮髒兮兮地披在身後,發出一大股難聞的味道,臉上似乎多了幾道傷痕,站在一旁低著頭,一言不發,一臉麻木。比起三年前,她似乎老了十幾歲。她也看見了我,卻迅速地低下了頭,仿佛在有意遮掩什麼。

  母親在一旁著急地搓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縣城不像121林場,我們雖然住的還是平房,但是柴火堆放很有秩序,也是臨街的。人越聚越多。古錦縣城的人對此場景應該是不陌生,那是典型的牧人的日常生活,但都不會在城裡的街道上,一般都在城邊的空地或者河邊燒茶。

  母親叫我到看守所去叫父親。我氣喘吁吁地跑到看守所,父親把工作交接了一下,馬上回家了。

  王元來找我家,主要是因為花花的事情,要我家必須出錢,作為這些年的撫養費。

  

  王元說:花花是我的女兒,沒經過我的同意,就被你們收養了,我們放牛沒人,種地沒人,陳真光,你說怎麼辦?

  父親鐵青著臉看著王元,手顫抖著,母親緊張地望著父親。

  父親說:有事情進屋裡說。

  王元說:我們不進去了,免得被人嫌棄,我只要八百元,花花就是你的了。

  父親說:你不要太過分,花花沒要你養一天,你自己做的事情還沒說清楚,現在居然敢敲詐到我頭上了。

  王元說:收養必須要花花的父母同意,這個政策我是懂的。你是公安,不會知法犯法吧。

  花花又不是你女兒,管你啥事。父親轉頭問吳玉:花花是你的女兒,你同意嗎?

  吳玉突然蹲下埋頭哭起來。

  王元一腳踢在了吳玉身上:你是死人啊,來之前說的好好的。

  父親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飛身一個鎖喉將王元撲倒在地,捏緊拳頭怒吼道:沒見過你這種不要臉欺負女人的男人!

  王元殺豬一般地叫道:陳真光打人了,公安打人了!

  一聽到「公安打人」四個字,父親像被電擊一般,立馬放開了王元。

  王元站起身來,挑釁道:你倒是繼續打我啊,你不是有槍嗎,有種拔出來一槍打死我啊!你要記住,在這裡,你也就是個過客,還真把自己當主人了?

  父親用本地話說:你要臉不?我真的該把你送進監獄!

  王元說:吃不上飯,要臉幹嘛?老子早就不怕什麼監獄了,監獄當旅館,勞改當工作,還有免費的米飯吃。不過,你憑啥送我進監獄?有什麼證據嗎?說實在話,老子只是生不逢時,否則,你連當我的狗腿子都不夠資格!

  周圍的人在聽說母親說了事情原委後,紛紛指責王元:沒見過這麼敲詐還理直氣壯的,不要臉!

  有幾個年輕的本地幹部甚至要把王元拉到派出所去。

  王元拔出了腰刀,胡亂揮舞起來,眾人紛紛後退。王元叫囂道:當年,你們這些雜種,哪個不是跪拜在老子跟前的。

  旁邊一個做生意的老人說:現在什麼社會了,你以為你還是地主頭人家的少爺嗎?你那副樣子,給古錦人丟臉。

  王元索性坐下來,一副戳破天不補的態度:老子今天就不走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拿不到錢,我就要到學校去,到法院去。

  我實在氣不過,說:你是本地人,我在這裡長大,一樣是本地人,哪個怕哪個?

  王元笑起來:有脾氣,不過,就憑你父親進山,你在這裡長大,終歸成不了本地人,哪怕生活十代人都不行!老子哪怕浪跡天涯,落葉歸根還是本地人。不信你問你父親。不過,這是很複雜的歷史問題,你們文化太低,懂不起!

  王元尖酸刻薄的話激怒了我,我突然熱血衝動起來,從柴垛子上拿起一根青岡柴,衝過去想給他腦袋上打個花兒開。

  父親一把拉住了我,陰鬱著臉,叫母親到信用社取錢。

  母親回來了,拿出一疊錢對王元說:二百元,這是陳真光將近三個多月的工資,也是我家裡全部的積蓄了,我們也有一大家子人要養。如果不同意的話,你就把花花帶回去,順便把花花這幾年的學費、生活費還給我們。

  王元一見到錢,忙不迭的點點頭,他來要的是錢,不是人,更不是拼命,他那一切,無非就是虛張聲勢。如果真的要讓他給花花掏學費、生活費,那簡直要他的命。

  這也是雙方能接受的一個方案,也是一個台階。父親雖然恨得牙痒痒,在這種無賴面前,也是無可奈何。為了避免今後再出此類的事情,父親叫王元寫了一個條子,大意是吳玉和王元同意花花被我家收養。雙方在條子上蓋上了指印。

  字據上的字不是一般的漂亮,這是王元故意炫耀自己的文化而寫的,唉,卻是這麼一個人!

  波兒好久來我家裡看書?王元笑嘻嘻地說,目的達到了,他的心情格外好,並不在乎我剛才衝動的冒犯。

  我愣住了,的確不知道怎麼回答。旁邊人也疑惑地盯著我,我趕快進了家裡,我承受不了人們異樣的目光,不想讓人認為我和他有半毛錢的關係。

  吳玉迅速地收拾好東西捆在氂牛背上,將王元扶上馬。臨走時,我看見吳玉悄悄將一個布包從我家窗戶里丟了進來。

  王元騎著馬,他的頭高高地昂著,是的,他從來沒有低下過他的頭。吳玉牽著氂牛,氂牛背上有鍋、瓢和其它雜七雜八的家什,一路走一路發出「當地當地」的聲音,慢慢地消失在街道盡頭。

  我把那個布包交給母親。這是一包蟲草,經母親清點,那是80多根蟲草。當年的蟲草5毛錢一根,卻有價無市,變現不易。父親經常出差到成都,應該是有辦法的。

  這一定是吳玉背著王元悄悄攢下的,可以想像,她伏在雪線之上冰冷潮濕的草坡上,一寸一寸地移動,一眼不眨地在草叢甚至未化的雪地里尋找那細微露出的褐色的芽條,據說這些蟲草都是活動的,稍不留神一眨眼就不見了。

  父親無心蟲草,匆匆出門去了,我看見他邊走邊掏出手帕,似乎在擦著眼淚,因為沒有看見正面,只能是感受到父親流淚,他的背影已經不再挺拔,竟然有些佝僂了。

  我看見街對面的計經委大樓的樓頂上,人影一閃,那衣服我很熟悉,是花花。我馬上過去找她。

  果然是花花,坐在樓頂平台上,透過磚砌的女兒牆菱形花格,一直盯著家門口的這一切,一邊看一邊哭一邊發抖。

  一看見我,花花對我說:波兒,我的心好痛,我快要死了!

  我說:別怕,爸爸有槍。

  花花搖搖頭,淚如泉湧。

  我的確說不出什麼,安慰人不是我的長項,我能做的就是坐下來,陪她,遺憾的是沒有把手帕帶在身上,給她擦眼淚,不過,我的手帕髒成那樣,不好意思拿出來,拿出來她也不會用的。

  人群慢慢散去,露出我家門口滿地的垃圾和牛糞。母親一邊清掃,一邊嘟囔著。我還是第一次從街對面的樓頂看我的家,花花應該不是第一次了。那是一個很特別的視角,我家是住在公安局的平房裡,家門很小很窄,比起我們所在的這棟樓的房子,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裡面居然還要生活我們這一大家人。那就是一個螞蟻窩了,父親就是那不停銜食歸家的工蟻。如果說在121林場,我家還有點面子的話,在古錦縣城,我們家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了,甚至有點窮酸了,然後還要遇到這種事情。父母把家裡的積蓄都給王元了,我們怎麼辦?家這個字,第一次不是我的驕傲了,反而有一種說不出來感覺的悲哀。

  我應該在這家裡起到什麼作用?

  這是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種無形的責任,母親經常提醒的,努力讀書吧,爭取回到內地老家生活,成為一種長遠的目標。

  今天的我,一點不像平常的我了,一個嬉皮笑臉的頑皮小子,今天,似乎長大了許多。

  花花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她說:我想去當尼姑。

  為什麼?我吃驚地問到。

  花花說:也許是我身上的罪孽太重吧,我去當尼姑,天天念經為阿媽祈福。

  我說:我也去當和尚,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

  花花瞪大眼睛看著我,說:人家廟子裡不收外地人。

  我想起王元說的,我們在這裡生活十代人都成不了本地人,也不是沒有道理,誰第一個踏上這塊土地,誰就成了本地鵝卵石。我說:我看來的確成不了本地人,但總可以和本地人在一個鍋里吃飯。

  別跟爸爸媽媽說當尼姑的話。花花叮囑我。

  那你保證不准去當尼姑。我說。

  好的,我保證。花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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