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積善有餘
2024-05-29 21:36:37
作者: 墨小卿卿
梨花村的林家,今日柴房的煙筒里終於多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一團薪火在黑漆漆的爐灶內悄然燃起,照亮了這座已經有些年頭的破茅草屋。
林壽捋著袖子站在案板旁,舀水,和面,做得有模有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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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他要親自下廚,為自家妹子蒸一籠屜白面饅頭解解饞。
親情,無論在哪個時代,永遠都是最彌足珍貴的寶物,特別是像林壽這種前世從未體會過親情的孤家寡人,今世就更加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兄妹情感。
自古中國人傳遞情感的方式都很含蓄,不像外國人,一句「我愛你」說的臉不紅心不跳。
中國人臉皮薄,張不開這個嘴,所以他們只會把自己熾熱的情感寄托在某一個物件上。
比如遊子身上那件母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衣裳,再比如,為自己最愛的人做一頓豐盛的飯食。
前世有一句話說得好:在一生中,總有一頓飯,值得你親力親為。
林壽深以為然。
廢話少話,先蒸主食,上饅頭。
現在在山東布政司境內,饅頭還不叫饅頭,而是叫饃饃,而且又根據糧食成分不同,又各分為不同品種的饃饃。
最普通的就是雜和面饃饃,裡面摻雜著高粱面、小米麵、豆類以及少量的麵粉。
這種饃饃也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能吃得起的,只有一些家中有十幾畝田產的小地主,才能偶爾吃得起這種雜和面饃饃。
像現在這般大旱年景里,農戶家裡過年走親戚,若是包袱里能有幾個這樣的雜和面饃饃,那在親戚面前都是一件很有面子的禮物。
而最好的饃饃,自然就是全是小麥粉蒸製的白面饅頭了,大鍋蒸熟,又白又軟,甜香撲鼻,這是上等官僚豪紳才能吃得起的東西,
就如前幾天林壽在王家府邸時曾聽衙役們講過一個笑話:
說是有兩個農戶,坐在自家田間地頭上聊天,一個農戶說了,若他當了皇帝,就天天躺在床上喝香油。
另一個農戶就笑話他,說,都當了皇帝咋還只想著喝香油呢,你不得頓頓來個白面饃饃吃。
這雖說是一個一說一樂的笑話,但也從片面中說明,在當今農戶人的眼中,能頓頓吃上白面饃饃,那就是皇帝過的日子。
只是今日還略有一點不足,林壽沒有買到發麵的酵母,所以他蒸出來的饅頭其實是死面的。
「死面」的意思,就是看著又白又大,吃起來也有嚼勁,但是吃到肚裡卻不好消化,是一種不易多食的主食。
哎呀呀,也是林壽矯情了。
在這缺衣少食的年頭裡,能吃上一口飽飯就不錯了,哪裡還管你是死面的還是活面的,吃在嘴裡,總比那摻了沙子的雜和面窩窩頭好吃不是?
第一籠屜蒸完,林壽喚林大娘進來。
「大娘,這兩年我臥病在床,只留我家丫頭一人忙裡忙外,周圍鄰里八舍肯定沒少幫忙,今日我多蒸了一籠屜,您幫著俺們給各家分散一下聊表謝意吧。」
林大娘望著剛出爐的熱氣騰騰的白面饅頭,滿臉的不舍。
「哎呀呀,林家兒,你這實在是太客氣了,這可是白面饃饃啊,金貴著呢,老身我都好幾年沒吃上這麼一口全是白面的了,就這麼送人,多可惜了啊。」
林壽認真道:「大娘,鄰里之間情誼為重,咱家不能白受那些恩惠,現在別看這些饃饃金貴,若真遇到事兒,還是鄰里八舍的最指望得上。」
他這麼說了,林大娘也不好再計較了,雖然心裡還是有萬分的不舍,但還是尋了一個乾淨的笸籮,將籠屜里的饅頭一個個拾出來,開始挨家挨戶地送去。
林壽在柴房裡能清晰地聽到,鄰居的驚喜聲還有連連的推卻之聲。
農家人實在,不講究送禮這一說,好在林大娘能說會道,最終都還是喜滋滋地收下了。
林壽這才舒心一笑。
雖說山野人家生活有些不易,但是還勝在民風淳樸人心向善,少有投機取巧之人,更別說作奸犯科之徒,鄰里相處,皆能交心。
這會兒趁著林大娘不在,林壽決定任性地揮霍一把。
各色食材他早已買好,各類調味料也已準備妥當,滿漢全席他做不出,但家常小菜卻是能得心應手。
今日,是時候表演真正的技術了,也該讓她林大娘嘗嘗什麼叫真正的廚藝。
中國烹飪一直講求色香味俱全,如果只像林大娘那般將之淡而無味的煮熟便能上桌,那不僅浪費了食材,也失去了食物中最質樸的味道。
比如這補氣益血的雞湯,必須首選年份越老的散養老母雞,先用生薑、大蔥等去腥,再用八角、桂皮、花椒、食鹽等入味。
湯里還要搭配紅棗、枸杞、桂圓、蓮子等食材,文火烹煮一個時辰,才能熬出一鍋色香味俱佳的雞湯出來,不僅滋補暖身,還能補氣養顏。
炒菜用的食用油,也得選用剛壓榨出來的鮮油,這才能突出食物的鮮味。
人得吃油啊,這幾乎是現代人眾所周知的事實。
可是在這裡,估計梨花村內大多數百姓家中的餐桌上都飄不起半點的油花。
據記載,祖籍美洲的花生這才剛剛傳入中國,還沒有進入大範圍的種植,更別說被壓榨出油了。
所以明朝所吃的食用油,還是南方菜籽油,北方食豬油。
好在林壽買了五斤肥豬膘,洗淨,切碎,鐵鍋燒熱,在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里,一層明晃晃的豬油就被煎了出來。
煎完了豬油的油渣也不能扔了,撈出來,趁熱撒上一層細鹽,夾在熱騰騰的大白饅頭裡卷著吃,也是一種無上的美味。
家中有了油,林壽才能烹飪他的拿手好菜。
排骨切成小段,熱水焯去血沫,起鍋燒油,蔥姜蒜爆香,待排骨入鍋炸至金黃,加水燉煮,八成熟後再加上一顆洗淨的大白菜,加鹽入味,稍傾過後,一鍋香噴噴的白菜排骨就做好了。
最後,還要再來上一盆濃郁噴香的小米粥。
穀米要熬得粘粘的,米油要熬得厚厚的,裡面還要加上幾根東北人參須子,臨上桌前再在上面撒上半勺紅糖,這才是一碗小米粥的正確食用方式。
而像前幾日那種,半碗米配上兩瓢水的苦日子,林壽這輩子都不想再體會了。
……
今日,整座梨花村裡的村民都知道林家的晚飯很豐厚,因為所有人都能聞到空氣里飄蕩著濃濃的肉香味,讓人垂涎欲滴。
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在他們一年到頭都見不得一點肉星的飯桌上,這簡直是一種赤.裸裸的誘人犯罪。
病床上的林婉兒輕輕地吸了吸鼻腔,她已經聞到了從廂窗外傳進來的飯香,小肚子竟很不爭氣的開始咕嚕咕嚕直響。
「哥,做的啥好吃的?這麼香。」
林壽捧著碗碟一進門,她就忍不住掙紮起身,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直向林壽的手中瞟。
林壽趕緊將碗碟放在桌上跑過去攙住她,一臉寵溺的在她的鼻樑上颳了一道。
「你這個小饞貓,著什麼急,難道你哥我還差你這口吃的,快些坐好,我將飯桌搬到床上,今兒你能吃多少算多少!」
林婉兒嘿嘿一笑,臉頰上竟多了幾分紅暈。
不得不承認,那劉大夫的醫術確實不負盛名,只喝了幾味湯藥,林婉兒的氣色就明顯見好了許多,也讓林壽心寬了不少。
吃,更得吃一頓,慶賀一下才對。
似乎在中國人眼裡,家裡無論有什麼紅白喜事,沒有什麼比大吃一頓更能體現自己喜悅的心情了,如果不夠,那就大吃兩頓。
一桌飯食芳香撲鼻,讓人食慾大振。
林壽指著桌上的各色美食,獻寶似的介紹道:「丫頭,這砂鍋里是枸杞燉雞湯,這湯盤裡是排骨燉白菜。」
「還有這一盆可了不得,是你最愛喝的小米粥,哥還加上人參根足足熬了小半個時辰呢,對你最是滋補,來,快些嘗嘗哥哥的手藝,好不好吃,咦,大娘人呢?」
林壽這才發現,剛剛還站在他身後喋喋不休的林大娘轉眼間就沒了身影。
再向後一瞅,得,林大娘正拘謹地站在門外,低著頭,捻著腳尖,像個鵪鶉。
「來啊,大娘,坐啊,一起吃,您客氣什麼呢。」林壽招呼道。
「林家兒,算了吧,給我一個饃饃吃就行。」
沒想到這個平日間作風彪悍的女漢子,今日竟扭捏了起來。
林壽笑了,感情她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幾步走過去便將她直接拉過來摁在了板凳上。
「大娘,您見外了不是,想當初我林家家道中落,我又犯了癱病在床,當年若不是您收留我兄妹二人,只怕現在我那墳頭上的草都得長到一人高了吧。」
「您的大恩大德,我們兄妹二人時刻銘記於心感激不盡,今日只是區區一桌飯食而已,您何必跟我們客氣呢。」
林婉兒也笑道:「對,我哥說的對,大娘啊,咱們是一家人,快些過來吃,這湯湯菜菜的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林大娘的臉上這才堆積出一層滿足的笑意,走到床前,還不忘用食指點了點林婉兒的小腦殼,道:「算你們兄妹倆有良心,沒白瞎大娘白疼你們一回。」
一家人皆大歡喜,其樂融融。
只是其中也發生了一點小插曲,就是林婉兒在吃到興處多嘴問了一句:「哥,你啥時候會的這些廚藝,以前可從沒見過你下過廚?手藝竟然這麼好,真香!」
林壽被問的啞口無言,糾結了半天,只得搪塞回道:「也許是你哥我天資過人,無師自通吧……」
這謊話說的,連他自己都不信。
好在林婉兒並沒深究,也就讓他這麼有驚無險的給糊弄過去了,為了壓驚,他又忍不住多吃了一個白面饅頭,晚上撐得直胃疼。
……
窗外夕陽沉落,紅彤彤的餘光灑在這座低矮的東廂房上,這是這座房門唯一能照到太陽光的時刻。
門框上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副過年時張貼的春聯,紅色的紙張雖已有些褪色,但春聯上的兩行字跡還清晰可見。
正是: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餘。
似乎也在昭示著,梨花村裡的林家終於熬過了春寒的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