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娘娘廟（十六）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大腦才從完全停滯般的狀態提起一點思緒。

  

  有什麼東西在向我靠近，可我的周圍只有一片漆黑，我似乎眨了眨眼睛，卻看不到半絲光亮。

  好像我是在深海中的一縷遊魂，沒有目的，沒有方向，更不知自己為何在此。

  恍惚有人問我，「你從何來？」

  我的精神在回答，「不知。」

  那聲音召喚我，將我帶入到更加漆黑陰暗的深邃海底。

  我閉目沉思，完全不知日月。

  突然一道白色霧牆出現，朦朦朧朧，帶著一陣若有若無的飄逸，將我的身體托起。

  一輪巨大的黑色月亮緊緊盯著我，許久，我才想通。

  這不是月亮，是一隻巨大的眼睛。

  什麼東西的眼睛會這樣巨大？好像通天徹地，我的視野中全是它。

  它看著我，我看著它。

  我驀然笑了一下。

  當初慕笙還是黑蛇時，也是這樣，時常在我的臥室天花板上看著我。

  那輪巨大的黑色眼珠一動，冷漠孤寂的眸子，毫無感情地緊緊盯住我。

  我的身體動不了，它卻能上下左右地移動，將我整個看了個透徹。

  初開鴻蒙一般，我仿佛看到大地回春、萬物生長，但那一切都離我遙遙，根本不是我能觸及的。

  我的精神似乎有些覺醒，打了個哈欠看著那輪巨大的黑色眼珠。

  「你是誰？」

  它不答，我一笑，「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是混沌。」

  引誘過魅靈族長的小男孩，就像是一直陪伴在我身邊一樣，身形一閃，從黑暗中出現。

  「你很聰明，居然中了我的幻術還能醒過來。」

  我的眼皮很沉，但五官的感受慢慢回來了。

  「你一直在監視我，我爺爺白雲喜，是你抓走的嗎？」

  小男孩一怔，不耐煩地打量我一下，「事到如今，你還能惦記那棵樹精，真是有趣。」

  什麼樹精？

  我想再問，口鼻眼耳卻被控制住，只有臉上的微微觸感。

  小男孩裹挾著我的身體，飛躍山川大地。

  只不過他帶我看到的，除了焦土就是無盡的殺戮。

  「人類如此骯髒，你為何要與他們為伍？」

  「龍族狴犴不過是利用你的一個妖物，只有我才是世上的真神。」

  我腦中嗖嗖刷過無數話語，每一句都像是一座大山，狠狠壓在我的神經上。

  就在我的大腦沉重到無法思考時，小男孩停下，將我扔在最高的山頂，任憑凜冽如刀割般的山風將我吹得搖搖欲墜。

  「你心愛的男人根本不是真的喜歡你。」

  我眼前展開一幅上古時期的畫卷，我看到一條拓天巨龍嘶吼著發出爭鳴。

  它雙目赤紅，天地風雲任它隨意攪弄。

  高高的山峰被它的尾巴打斷，綿延的江河被它一口火球燒乾。

  赤紅的眼睛釋放著極致的憤怒，即便是看著幻相的我，也被眼前的熱浪沖得口舌發乾。

  炙熱的火焰燃燒，天地間的生靈無一不在哀嚎。

  「看到了吧？這就是妖，生而為妖，它們不管多麼高貴，都是失去理智就會發瘋的怪物。」

  小男孩淡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感覺不到烈焰加身的疼痛，只有我，在拼命地張大嘴，本能地尋找清涼。

  極其細弱的聲音，從我的心底發出。

  「阿笙——阿笙？」

  我聽見了，是龍臻的聲音！

  眼前的畫卷片片撕裂，赤紅眼眸的妖龍悲哀地看著我，我伸出的手與它的須髯一觸即分。

  龍臻蒼白焦急的臉，在我眼前隱隱映現。

  我想抬起手，卻沒有抓住他——我的手，根本沒有知覺。

  「阿笙？阿笙？」

  視線再次模糊，隱約聽見窈姜小姐焦急的聲音。

  「她這是被拘役了靈體，神魂不守，你的精血能將她召喚回來片刻……」

  我驀然睜開眼睛，面前是一條巨大的妖龍。

  五彩盤旋，烈焰重重。

  我像是一個祭品，就那樣擺在巨龍面前，等待他的「臨幸」。

  巨龍在審視我，吞吐的氣息席捲我全身。

  我想喊，想大聲地呼叫出來，但我的五感五識全部被封住，根本沒有可能。

  哀傷的眼淚，從龍眸中緩緩流出，滴答一聲，砸在我的頭上。

  微微帶著鹹味兒的眼淚，將我全身包裹起來。

  一直在旁邊冷漠看著的小男孩，卻露出了難以理解的表情。

  「她不過一個凡人，怎能讓你如此上心？」

  眼淚的味道變了，刺鼻的血腥氣沖天，我像是被裹在巨大血淚的結晶中，游離轉移，飄搖無根。

  日月星辰在我眼前輪轉移動，生命起源、山川變化，仿佛彈指一揮間。

  我在山中藏匿不知多少時日，有人開挖動土，我像是個木頭疙瘩一樣，被人輕輕拂去臉上的塵土。

  「從此以後，你要保護我的孫女。」

  一滴鮮血在我額前化開，我的神識豁然開朗。

  「阿笙……你回來了？」

  我迷離的眼神慢慢回歸，看到了龍臻蒼白如紙的臉……和他伸進胸膛的、血肉模糊的手。

  「你——咳咳咳咳咳！！！」

  我才發現自己滿口血腥，嗆得說不出話。

  龍臻慢慢放開自己的手，我清楚地看到他手指下的白骨，和那顆跳動的心臟。

  窈姜小姐把我緊緊抱住，不再有那副掌控一切的玩味模樣。

  「白笙，狴犴大人用心頭血把你的靈魂召回，沒事了。」

  龍臻身上猙獰的傷口很快癒合，龍族得天獨厚的自愈能力，讓他幾分鐘後就能對我笑。

  「阿笙，我差點兒把你弄丟了。」

  窈姜小姐沒有放開我，龍臻沒有主動要把我抱過去。

  我知道，他的傷口癒合是讓我安心的，他慘白的臉上不停地冒著汗珠。

  「你、你疼不疼？」

  我的牙齒抖得咯咯響，剛才的無邊恐懼，此刻才慢慢湧上心頭。

  追求陽光是人類的本能，可混沌之下，我的神魂完全被無邊黑暗籠罩，如果不是龍臻冒死相救，我可能已經被混沌吞噬。

  龍臻勉力扯出一個笑容，看向對面。

  我順著他的目光過去，邵雲梅的臉上露出屬於那小男孩的神情。

  「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