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坐靈壇（二）

  我看向龍臻，他總算不逃避我的眼神，給了我明確答覆。

  「我是龍族九子之一，狴犴。」

  

  桌上三人都沒有驚異，畢竟這是我們早就知道的事實。

  龍臻低著頭，細細訴說他與白雲喜的一段淵源。

  狴犴雖然貴為龍族，但要遵循天地規律，每三萬年重生一次。

  所謂龍族長生不老、與天地共存，也不過是壽命短促的人類的臆想。

  我爺爺白雲喜的確非同一般，竟是在千年前就修煉有成的道家人。

  正因為他有這份本領，千年來所到之處無人不尊、無人不敬。

  我心頭重重迷霧豁然開朗。

  怪不得當初的木頭新娘事件中，我看到爺爺年輕時的身影。

  那新娘撒下的紙錢，規格制式是千年前魏晉時期的模樣，我早有覺察，卻不敢確定。

  「你是說……白雲喜並不是我的親生爺爺？」

  我一時茫然無措，這個消息的確很讓我吃驚，心理沒有準備。

  柳爺爺嘆口氣，喝了一口小酒。

  「笙笙，你早該意識到這一點，道山老友哪裡像個爺爺？」

  都以為小孩子記不住幾歲時的事，但我卻清楚地記得父母出車禍離世那天的場景。

  媽媽好像是和爺爺大吵一架，爸爸在其中勸架不成，也怨起爺爺。

  我依稀記得媽媽痛斥爺爺往家裡招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整天嚇得孩子大哭。

  爸爸堅定地站在妻子這邊，但他畢竟是爺爺養大，答應我和媽媽，以後搬出老宅，不再跟爺爺一起住。

  我當年只有四歲，最清晰的記憶，就是爺爺的一臉慘白落寞，以及……環繞在他周圍，那些影影綽綽的山精水怪。

  「十五年前，我恰逢三萬年一輪迴。」

  龍臻溫和的聲音，將我帶離幼年記憶的漩渦。

  「道山先生並不知道我是什麼，只憑著他的經驗，判斷出我是有大成的妖類。」

  龍臻低眉一笑，「他將我封印到一塊木頭中，以半身骨血滋養我，讓我的輪迴之路走得輕鬆不少。」

  「時間一長，我也就懶得理會這個凡人，反正他的壽命有限，而我則是生命無盡，只當看看人間起落罷了。」

  我這才明白，那塊未成形的木頭，並不是爺爺忘記雕刻，而是龍臻在日復一日的修煉中，逐漸化成的人形。

  「這些年，我看著道山先生一人，煢煢而立於世。」

  龍臻的眉眼中映出幾分回憶，「千年人世，他早就疲憊不堪，卻看不透人生的悲苦喜樂。」

  「道山先生收養你的父親以後，努力學著做一個人，但他上千年的習慣，怎麼可能幾十年就改掉。」

  我的幼年記憶愈發清晰，也終於想起，父母車禍慘死以後，爺爺為何對我避而不見。

  他不是厭惡我，而是因為愧疚。

  小時候家裡總是圍繞著各種奇怪生靈，別人看不見，卻能把我嚇得哇哇大哭。

  媽媽爸爸心疼我，多次和爺爺說過不要再製作人偶，因此發生過幾次爭吵。

  直到四歲那次，我被嚇得高燒驚厥，媽媽實在忍受不了，抱著我拎著行李，打定主意再也不回來。

  她和爸爸就真的再也沒有回來。

  爺爺拉著我的手，在殯儀館看到兩具蓋著白布的屍體，我並不明白怎麼回事。

  「正是因為這次意外，道山老友愧疚非常，再也不製作人偶了。」

  聽著柳爺爺和龍臻，一人一點，將爺爺白雲喜的過往拼湊出來。

  我的記憶似乎也跟著復甦了。

  「說來可笑，道山老友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物，一向看不起人間爭鬥，到頭來卻也走進了與親人爭鬥的死胡同。」

  龍臻對我微笑，「道山先生推算出你是天生的『陰滋陽養』命格，所以才費盡心思，將我從神山中帶走。」

  「那時候他以為我是只貓妖。」

  奇奇咯咯一笑，「真蠢，人類果然是沒見識的，真蠢。」

  我知道，奇奇並沒有嘲笑爺爺的意思，對她來說，這就是一件事實。

  龍臻不滿地看她一眼，奇奇乖乖用龍蝦尾堵住自己的嘴。

  「道山老友臨走前，囑託我照顧你，可我一棵老樹成精，哪裡能罩得住你呢？」

  柳爺爺喝得滿臉通紅，渾然不覺自己說的話有什麼不對。

  我瞪大眼睛，龍臻向我輕輕搖頭。

  柳爺爺拍著大腿，「道山啊！你這一生孤苦無依，臨到頭兒想過一過天倫之樂，可你就沒有那個命啊！」

  「幸虧你早有先見，讓龍臻替你守住笙笙，要不然我真是愧對你這位老友啊！」

  龍臻輕聲說，「柳叔就是柳樹成精，本該歷盡千迴百轉才能化成人形，卻在道山先生手中逆天化形。」

  第一次認真端詳照顧我長大的柳爺爺，他身上哪裡有半點修煉的氣息？

  就只有當初面對槐樹成精的木頭新娘，他還有一些對抗的膽子，平時被街坊鄰居擠兌幾句，都沒本事還口。

  「別提醒他，不然他會掛不住臉的。」

  奇奇低聲說，「姐，老柳頭兒可不就是一個柳樹雕刻成的兔子，你叫他木兔，還真是應景。」

  我驚道，「你怎麼知道我跟柳爺爺說過的話？」

  奇奇眨眨眼，手一攤，「他喝多了天天在我耳邊絮叨，我想不知道都難。」

  我沒轍地看著已經喝醉的柳爺爺，他倒是酒品不錯，自覺踉蹌到桃樹底下，抱著樹墩子睡覺去了。

  「怪不得柳爺爺從不怕冷，也是，柳樹哪有怕冷的。」

  我喃喃自語幾句，端著下巴犯愁。

  龍臻知道我今日接收的信息量太大，有些猶豫該不該接著說。

  我深吸口氣，「這麼說來，這些年要不是你在，我和柳爺爺指不定成了誰的口中餐？」

  龍臻一愣，不太好意思承認，但還是點了點頭。

  奇奇嘴快，「其實啊，那個窈姜小姐，要不是喜歡道山先生，早就下口把你吞了。」

  我手裡的筷子都掉了，下巴打顫、舌頭打結，「你你你說什麼？」

  「窈姜這條大王蛇，最喜歡吃細嫩的人肉了，要不是道山先生點化她，她哪裡這麼快修煉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