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2024-05-29 09:44:10
作者: 南溪不喜
天色很陰沉,灰濛濛的雲遮住初晨唯一一縷陽光,霧靄將整個海面籠罩,水天一線頃刻便消失在眼前。
隨著海風撲面而來,空氣中夾雜著潮濕的鹽腥味,不刺鼻,但卻十分難聞。
冰刺般的冷意襲來,喬俏攏了攏身上的披肩,站在這太久,她唇瓣泛著淡淡的烏青色。
旁邊老闆瞧見喬俏的狀態,好意提醒她:「去裡面吧,這裡應著風口,太冷了。」
喬俏的確很冷,渾身上下,從頭到腳,凍得近乎麻木。
她搖搖頭,吐出一口濁氣:「我在等一個人。」
老闆看了一眼遠處的那艘郵船,問道:「你等的那個人,今天要出海?」
老闆是這裡的漁民,對海上什麼樣的環境可以出海,什麼樣的環境不能出海,一清二楚。
惡劣的天氣情況下,如果他都說去了公海回來的機率很小,那一定就是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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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俏看出老闆的擔心,唇角勉強揚起一抹淺笑:「我等的朋友是外地人,他來自西北,從沒有看過大海。」
老闆笑侃:「你這是捨命陪君子啊,那你稍等一下,我叫我老婆給你拿張厚一點的披肩,你穿得這麼單薄,再多吹一會兒,明天肯定進醫院。」
喬俏沒有拒絕老闆的好意。
她點點頭,先道謝:「麻煩了。」
老闆擺擺手,轉身往裡走:「你花了錢,應該的。」
喬俏望著老闆進去的背影,唇角扯出一抹苦澀,旁邊有椅子,她拉過來坐下,兩手並用攏緊身上的披肩,就這麼坐著。
不一會兒,老闆娘裹著一件厚厚的羽絨服出來,她手裡還拿了一件外套,走過來二話不說,先將外套攤開裹在喬俏身上:「海上現在都是霧,太冷了,跟我去裡面吧?」
喬俏回頭,望見老闆娘慈眉善目的臉,在風聲中揚起聲音回答:「我等一個人。」
「我知道,我家那口子剛才跟我說,你不願意進去是因為在等一個人,你把照片給我看看,我幫你守著,你先進去裡面暖和暖和。」
老闆娘是好心好意。
尤其是喬俏太瘦,看起來太單薄,海風吹久了唇瓣都泛著烏青色,格外讓人心疼。
喬俏搖頭:「不用麻煩,我自己等就好,謝謝你的外套,我現在很暖和,請不用擔心。」
老闆娘知道再說沒用。
拉起喬俏的手,給她搓了搓,稍微搓暖和一點之後給她捂進外套:「要是冷得受不了就趕緊進來。」
喬俏應道:「好。」
老闆娘進去後,就跟自家男人說:「你定個時間,每隔十分鐘就出去看一下,她身體那麼單薄,我擔心在外面凍暈過去。」
老闆一聽十分贊同:「行,我先定個時間。」
第一個十分鐘後,老闆娘出去看了一眼,人好好坐在椅子上,沒什麼事。
第二個十分鐘後,老闆娘捧著一杯熱水再次出去看了一眼,人依然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
第三個十分鐘……
第四個十分鐘……
一個小時過去了,老闆娘又倒了一杯熱水出來,走近後,發現風小了不少,海面上的霧氣也散了大半。
老闆娘見霧散了,心情也跟著好,她把熱水遞給喬俏說:「喬小姐,海面上的霧散了。」
熱水遞在半空,沒人接。
老闆娘低頭看過去,發現喬俏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老闆娘尋思了幾秒覺得不對勁,俯下身來湊近了喊:「喬小姐……?喬小姐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喬小姐?」
沒有反應。
老闆娘臉色一變,連忙朝著裡邊喊:「老程,快出來,人暈了。」
老闆聞聲跑出來,看見閉著眼睛臉色慘白的喬俏,嘆了聲氣:「死活不進來,現在好了。」
老闆娘抻手推搡了一下他:「行了,人都已經暈了,別在這說風涼話,先送醫院吧。」
「我來。」老闆上前。
扶是肯定不行的,只能先抱出去。
就在老闆準備抱喬俏的時候,一道聲音傳來:「別碰她。」
聞言,老闆和老闆娘同時抬起頭,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正站在入口處。
老闆轉頭看看已經昏迷的喬俏,又再看看站在門口的那個人,問道:「你是喬小姐的朋友?」
老闆娘壓低了聲音說:「那打扮,還有那氣質,一看就是喬小姐在等的人。」
老闆說:「我看也像。」
男人走過來這幾秒,目光一直停留在昏迷的喬俏身上,走近後,他俯身捧著喬俏的臉,十分冰涼,唇色也深。
擔心出事,他伸手探了一下喬俏的鼻息。
老闆沒好氣道:「只是昏迷了,我正打算送她去醫院你就來了,你應該就是喬小姐要等的朋友吧?」
白忱抬頭看向老闆,應道:「是。」
他身上的風衣散發著濕氣,頭髮略微凌亂,氣息也有些急促,來的路上一定很著急。
的確很著急,飆車過來的。
白忱準備將昏迷的喬俏抱起。
老闆娘比較謹慎,在白忱將喬俏抱起之前問了句:「你知道她的全名吧?」
白忱:「喬俏。」
老闆娘這下放心了:「那你快送她去醫院。」
白忱道:「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喬小姐給過錢的。」老闆忙說。
白忱點點頭,抱著喬俏離開。
從海邊閣樓下來,潮濕腥鹹的海風愈發撲面而來,白忱低頭看了眼懷裡的人,身上的羽絨服沒有裹好,風灌進去了。
他加快腳下步伐,抱著喬俏儘快回到車上。
但他慢了一步,剛離開閣樓沒多遠,懷裡的人動了動眼皮,鴉黑的睫羽輕顫了一下。
白忱放緩步伐,低頭看著懷裡的人:「醒了。」
喬俏眼裡遍布茫然,她看了看四周,最後再看向白忱,開口想說話時,只覺得嗓子就像被刀刺過一樣,好半晌才發出虛弱的聲音:「你為什麼在這?」
白忱:「因為知道你今天會來,特意過來找你。」
喬俏聲音有氣無力:「白忱,你先放我下來。」
白忱沒有依著她的意思,提醒她:「你身體現在很虛弱,我先送你去醫院看看。」
說著,他腳下加快了步伐。
喬俏輕咳了聲,臉色看起來就很難受:「你先放我下來。」
白忱不會聽她的:「到車上再說,你現在渾身冰冷,先回車上把空調打開給你緩緩。」
「不回車上,你先放我下來。」
「不行。」
「我說,放我下來。」喬俏的語氣沉了許多。
白忱低頭,對上她那雙倔強的眸子,雖然生氣,卻也沒辦法做到說一不二,因為他不是她什麼重要的人,管不著她。
路面平坦,離海邊較遠,腥鹹的濕氣淡了很多。
都走到這了,白忱就堅持將喬俏抱回來,塞進車裡才安心一些。
在白忱俯身進來給喬俏安全帶時,喬俏說:「我會恨你,永遠恨你。」
白忱手僵住。
喬俏轉頭看著他:「我說到做到。」
最終,白忱還是妥協了,放喬俏下車。
只不過在下車之際,喬俏故意將手機留在了車裡,白忱看見了,正要提醒她時,喬俏已經加快步伐往回走。
喬俏現在已經恢復了一些清明,只是腳下有些虛晃,在白忱的攙扶下勉強站穩。
她什麼話也沒說,只往海邊走。
白忱沒有攔著或拉著她,默默跟在她身邊:「你是打算去等他回來?」
喬俏走得極慢:「我想阻止他上郵船。」
白忱說:「你阻止不了他,他既然決定了用他的命換你今後無憂,就一定會上船。」
喬俏沒說話,固執的往前走,即使她步伐踉蹌,看起來像隨時都會摔倒。
白忱看不下去了,攥住喬俏胳膊不讓她再往前走:「或許他會回來,但是在他回來之前,你能先顧一下自己嗎?」
現在的喬俏,像一朵飄零的花,風吹就散,滿地都是。
喬俏沒什麼力氣,卻還是倔強的掰開白忱的手:「你別管我,我一句話都不會聽。」
白忱:「……」
這次喬俏沒有去閣樓,她就站在海邊,身體太虛弱無法支撐她站太久,她便蹲下來,這樣也能抵禦迎面吹來的海風。
霧真的散了,海水的顏色看起來很深,因為雲層漂浮在低處,乍一看似乎覆蓋在海面上,毫無生氣。
她眺望遠處,那艘郵船還沒有出海。
也就是說,邵京墨還沒抵達。
那她現在蹲著的這個位置,是不是太顯眼了?不,顯眼才好,她還怕邵京墨看不見她。
就是要他看見她才好。
正想著,喬俏神情忽然凝滯,她緩緩站起身,因為身體虛弱導致沒有支撐力,差一點又栽倒下去。
白忱眼疾手快扶住她:「當心。」
喬俏在白忱的攙扶下站起身,她望向遠方那艘郵船下的堤岸邊,停靠的兩輛車,車門打開,有人下車了。
喬俏一眼就認出那個下車的人,是靖成。
「他,他……他……」喬俏迫切想過去。
白忱拽著她,將她拉到懷,提高大衣遮住她,在悄悄掙扎時,白忱說:「白家的人。」
喬俏怔住,隨後一動不動。
白忱看了一眼遠處:「我繼父,白慶風。」
喬俏問:「他下車了嗎?」
白忱:「下車了。」
下一秒,喬俏用盡全力推開白忱,轉過身朝那邊看過去,彼時邵京墨正上郵船,靖成沒有上,站在原地目送。
喬俏瞪大眼睛,想要喊邵京墨的名字,嘴巴剛張開,就被白忱用手捂住:「別喊。」
喬俏沒法吶喊,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她掙扎之下,找准機會咬住白忱的手,刺痛讓白忱皺起眉頭,但白忱並沒有鬆手,忍著痛儘可能安撫她焦躁的情緒:「他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就不能爭氣一點嗎?」
喬俏雙目通紅,肩膀劇烈顫抖,眼淚無聲掉落在白忱手背上,一滴接著一滴,在喬俏松嘴的那一刻,白忱只覺得痛感比剛才還強烈。
他嘶了一聲。
抬手一看,那個牙齒印很深,幾乎見肉。
而彼時郵船已經起航,駛向海面,越來越遠。
喬俏一直看著那個方向呢喃:「沒有見到最後一面,沒有見到最後一面……我們沒有見到最後一面……」
白忱忍著手上傳來的痛,對喬俏說:「你要試著往好的方面去想,或許不是永別。」
喬俏對白忱的話置若罔聞:「再也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
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這一別,是永別。
喬俏哭成了淚人,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落,白忱看得心驚,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哄她才好。
但心裡其實也明白,就算哄,也沒用。
她的心碎了,修補起來也會疼。
「喬俏,」白忱將她身上的衣服裹好,避免風鑽進去太多:「我之所以會告訴你最後這場賭局,是因為你有權利知道,你不應該是被隱瞞的那個,但是我告訴你也並不是想看到你痛苦成這樣,別折磨自己。」
喬俏沒有說話。
她擦了擦模糊視線的眼淚,目光定定地看著遠方海面航行的那艘郵船,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
喬俏說:「白忱,你走吧。」
白忱看著她:「你得和我一起走,要麼,我就陪你在這等。」
喬俏搖搖頭:「等他是我一個人的事,跟你沒有關係,所以你走吧,我等到他,會和他一起回家。」
最後那句『會和他一起回家』,每一個字音聽起來都很輕,像是一種解脫。
白忱沒有說話,靜靜矗立在她身旁守著。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
中午,下午,臨近旁晚,這漫長的時間裡,喬俏只喝過水,沒有進過一粒米,任憑白忱怎麼勸她,她都沒有吃。
白忱急得就差強迫她吃飯了。
但始終沒捨得,怕她又哭,這樣安安靜靜的也好。
天色近晚,氣溫越低。
很快溫度就降到了只有五六度,喬俏凍得臉色烏青,身旁的白忱也沒好到哪裡去,但仍然強撐著。
「喬、俏……」白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縹緲。
喬俏動了動僵硬的身軀,轉過頭來問白忱:「你為什麼還不走啊?」
白忱說:「不放心你。」
喬俏呼出微弱的氣息:「你說實話,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啊?」
白忱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喬俏將手伸了過去:「你還行嗎?」
白忱嗯了聲。
喬俏莫名說了句:「現在好晚啊。」
白忱又重新睜開眼:「你也知道晚啊,早就叫你回去了。」
「我想給他打一個電話,不管他接還是不接,打完就回去。」喬俏很平靜的說完,低頭從衣服口袋裡找手機。
沒找著,旁邊白忱摸出自己的手機遞給她:「你的手機落在我車上了,用我的吧。」
喬俏搖頭:「我要用我的手機,你去幫我拿一下。」
白忱一動未動,靜靜看著她。
喬俏平靜說:「那我自己回去拿吧,拿了我也要在這來打。」
她很倔強,白忱拿她沒辦法,認命道:「好,我去給你拿手機,你在這等我。」
天色擦黑,白忱並不放心,叮囑了好幾遍才離開。
喬俏目送白忱漸遠,隨後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夜幕下,只依稀聽見一聲浪花拍打在礁石上的聲音,一切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