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墊腳石

  張凡冷笑一聲回答說：「王德發這條線不挖空，我這個村長永遠做的不安寧。當初是誰把王德發一家養的這麼肥？我相信，這裡面不只周娟一個人吧。胡鎮長，我一直信任您，可您一次次叫我失望。走到如今，我作為父母官，不替百姓出頭，我還這個村長做什麼？我今天來，只想問你一句話，你是繼續養虎，還是想踢走那群閹髒的絆腳石？」

  胡志強繼續咆哮：「張凡，你敢胡來，小心你的前程。」

  張凡仰頭哈哈大笑三聲，望著胡志強那家位置的窗戶，一字一頓警告胡志強：「大不了一命賠一命，我光棍一條，能有什麼好顧忌的。那您呢？」

  說完，張凡掛斷了電話，直接撥通了市里從前打過交道的一個『臭名昭著』的電視台播音員電話。

  此人已經被辭退了，後來自己創業開了一個網絡報社，專門把報導天下奇聞異事。儘管名聲不算多好，至少傳播面很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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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電話倒是接通的快，張凡廢話不多說，直接告訴對方：「我是王家村新任村長張凡，我現在實名舉報……」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

  胡志強叼著香菸，灰藍色寬大四角褲，頭髮散亂，胡亂拎了一件外套站在電梯裡面。

  兩個人四目相對，張凡的話也戛然而止。

  半晌，張凡才對電話里的那人說：「回頭再聯繫。」

  胡志強走了出來，上下打量張凡一番，轉臉看了看天上。

  剛才下過大雨，天依舊黑如一口墨井。

  夜裡很安靜，風輕輕地從周圍吹過來，掃走了兩人身上悶汗。

  許久，胡志強才說話：「出去邊走邊說。」

  張凡跟在胡志強身後，黑色夜空下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偶爾踩在看不見的泥濘水坑裡，啪嘰一下，飛濺的水花落在兩人小腿上。

  胡志強只是眉頭動了動，領著張凡走去了小區裡面一處四角涼亭。

  此時風大了，一場大雨又要來臨。

  張凡站在涼亭邊沿，依靠在門柱上望著胡志強。

  「你怎麼知道我在市里？」胡志強問他。

  張凡聳肩：「猜的。王德發這邊鬧事，你不可能放心走遠。再說了，是真的省里開會還是想躲我，我能想明白。」

  胡志強回頭看他一眼，先輕輕嘆息，然後才說：「你的聰明沒用在聰明地方。你想實名舉報我，那之後呢，知道不知道整個市區都要亂了？」

  張凡笑笑，不在乎地說：「那不正好嗎，反正都是同一條溝里的臭魚，徹底換一茬也挺好。」

  胡志強把抽完的香菸扔了出去，帶有幾分怒氣斥他：「天下土壤就是這樣，你以為換了一茬就能有什麼變化？或許，還不如現在。」

  張凡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人心貪婪，要真在這個系統里找到一些乾淨的人，也不是沒有。

  但聽胡志強這樣說，又對系統內部一些了解，張凡找不到話反駁。

  就包括他自己，也不敢說自己乾淨的一塵不染。

  誰還沒點欲望？

  胡志強告訴他：「我走了，換上來的人什麼樣誰都不敢保證。但是我敢說，為了這個鎮，我付出了我的全部。這些年我沒要求調崗，更沒想著升遷，我只想在這裡做好鎮裡本職工作，向上向下，這個平衡怎麼掌控你該清楚。」

  張凡低頭不語。

  好似一下子回到了當年才到鎮裡的時光。

  胡志強也像今天這樣，耳提命面領他入這片叫人充滿敬畏又神秘的圈子。

  「張凡，你要知道。王德發那一條線，重要的不是王德發，而是背後的一些東西。王德發大兒子你該了解，這些年在市里是個響噹噹的人物，這次我去省里開會，更有人提出任命他當選省，里，代，表。」

  張凡斂眉質問：「只因為他上稅多，可以胡作非為？」

  胡志強搖頭：「這豈是上稅那麼簡單。背後不知道多少關係，錯綜複雜。你啊，還是年輕，喜歡把事情想過於簡單。」

  張凡明白，也了解，儘管涉世未深，但是對這裡面錯綜複雜還是能想明白。

  仕途上，誰沒幾個關係不一般的朋友？

  有錢大佬，關係強硬，看似是個只會賺錢的資本家，其實背後牽扯不知道多少見不得光的關係。互相拉攏人脈，走走場面，撐起來的是整個市乃至整個省的經濟跟官場。

  張凡痛恨，更加無力。

  胡志強沒明說，只告訴他：「王德發那邊如何鬧，只要鎮裡沒捅破了往上報，你我還是安全的。你有為青年，滿懷抱負沒錯，但也該知道應對方法。張凡，這不是簡單的你為民做事就可以通達一切那麼簡單。」

  張凡張了張嘴，滿腔怒火跟怨氣，在這一刻啞火了。

  他有心無力。

  像是被人按在地上踩著脖頸的螞蟻。

  想絆倒大象，談何容易？

  胡志強又是一嘆：「這次去省里，我見了幾個老朋友，說了鎮裡的事兒。化妝品廠上下打點了不少，王德發只是其中一頭。但是這個東西污染這麼大，其實我們都在擔心。你以為市里不想插手嗎，省里也不想動嗎？只是暫時沒找到好的機會。」

  張凡有些吃驚，可也一下子明白了：「所以，我成功當了你們踢走化妝品廠的墊腳石？」

  胡志強沒應聲，答案也顯而易見。

  張凡不相信的望著他。

  胡志強笑了一下，很是器重輕拍他肩頭：「張凡啊，年輕人想做事衝進大誰都欣賞，但要講究方式方法。你這次有功，兩件事儘管做……」

  張凡生氣的後退半步：「用我當炮灰成就你們的仕途，如果我被弄死了，你們也脫的乾淨，這種仕途風氣，我不敢苟同。」

  胡志強又是輕聲一笑，不在乎張凡這番嘲諷：「事實就是如此，你又能怎麼樣？」

  張凡氣癟一怔。

  沉默了片刻。

  胡志強繼續說：「這件事到此為止，你也不要胡鬧了。回去後化妝品廠會繼續關停，石材廠會順利開工。到時候你在村里名聲地位穩固，想往上走的機會更大。但你繼續胡來，可就……」

  轉頭，胡志強一改之前慈愛平和，像個被王德發跟王建春雙重附體的老狐狸。

  正眯著滿是詭計的雙眼嘲笑他。

  張凡吃驚了半晌，反而在巨大的震驚中瞬間平靜了。

  這趟渾水既然已經淌了，已經沒有回頭路。

  何不按著這條黑黢黢的路走下去，然後慢慢尋找光明？

  「胡鎮長，那李喜……」

  胡志強搖搖頭：「那個會計出事也就是個意外，你還想怎麼樣？本來有些東西不該碰，也算是給他一個教訓。醫藥費如果村部上出不了，回頭你去鎮裡審批，貧困戶上有補助，其餘的也都好說。」

  張凡默默點頭。

  可心中擰了個巨大又尖利的疙瘩。

  「周一上班，跟石材廠簽訂協議。你的目的達成，也安靜在村子上做你的村長。五年後，我保准你接替我的位置。啊，對了……周一晚上結束後，一起吃個飯。」

  張凡有些心不在焉，但也點頭答應了。

  回去的路上，風吹在身上，冷的他一陣陣戰慄，可不知道為什麼一股熱汗還是不斷從後背往外面冒。

  這一路上他思考了許久。

  重新站在醫院門口的時候，摸了摸褲兜里剩下的幾個硬幣，心底一空。

  到底，拿出電話重新撥通了之前的電話：「我繼續說說實名舉報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