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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陳背簍的難言之隱

2024-05-29 08:25:38 作者: 東籬把酒月在中天

  就在劉麥稈眉飛色舞地炫耀他的種植牙時,陳背簍正飽受著牙疼的折磨,已經有兩年了,他右邊的槽牙酸疼,不敢咬東西。

  老陳皮給他診了脈,說是心火太盛所致,開了幾副湯藥,他吃了後,沒有效果。

  他又聽說蜂窩能治,便到處找蜂窩,找到了,裡面滴幾滴白酒,咬在槽牙處,一陣鑽心的疼痛後,依然腫痛,連帶著腮幫子也鼓起老高。

  老陳皮說得不錯,他心裡憋著一股火。

  兩天前,陳背簍接到一個電話,說陳望春病了,需要家屬來一趟,而且要帶一筆錢。

  陳背簍放下電話後,渾身冰涼,陳望春怎麼就病了?得的什麼病?如果一般的病,肯定不會把電話打回家裡,陳背簍心急如焚,團團地轉著圈子,像一頭蒙了眼罩的驢。

  

  陳背簍得馬上去北京,但是他不能空著手去,陳望春病了,要住院,需要錢,那是一大筆錢。

  現在的醫院和古時候的衙門一個球樣,沒錢根本就跨不過那道門檻,即使在鎮醫院,一個感冒也得上百塊錢,更不用說北京了。

  現在,只有醫院的生意最紅火最賺錢,從早到晚,人擠得滿滿的,醫院說多少錢就多少錢,從不講價。

  陳背簍要出門,家裡的牛羊雞豬就沒人照看,就得賣了。

  陳背簍叫來牛羊販子三旦,三旦說好了價錢,給陳背簍付了錢,全盤接受了陳背簍的養殖業。

  村里人聽說陳背簍賣了牛羊,要去北京,以為他從此要住在北京了。

  這些年,儘管村里人從來都不知道陳望春在北京幹啥,但肯定差不了,劉愛雨一個黃毛丫頭,在北京都挖了一座金山,就更不用說陳望春這個狀元了。

  說不定陳望春早就做了大官,娶妻生子了,只是陳背簍太吝嗇,他怕油坊門人沾陳望春的光。

  相比之下,劉麥稈父女卻大方得多,油坊門人去了北京,不管是上學、看病、打工,只要說一聲,劉愛雨就熱情接待,全程陪同,辦事一路綠燈,走得時候,送到車站,仁義有禮。

  關於此行的目的,陳背簍解釋說,陳望春要訂婚了,我去看看。

  三十四歲,放在油坊門,已經是婚齡十年、兩個孩子的父親,但陳望春還未婚;城裡人結婚遲,那些偉大的人物,結婚更遲,這不是一件丟人的事,反而很光彩。

  有人馬上舉例說,有個大科學家,四十多歲才結的婚,劉愛雨也沒結婚呢,這更證明了,結婚早的,都是沒出息的。

  有人恭喜陳背簍,說:「把北京的喜糖帶回來。」

  陳背簍笑著說:「肯定的,我帶一大包。」

  再次坐在去北京的火車上,陳背簍思緒萬千,想起了十六年前,送陳望春上大學的情景。

  只是此時的心情和那時的天差地別,他的心驚慌地跳動著,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麼。

  陳望春的單位位於城郊,陳背簍倒了幾次車,問了好多人,才找到這個單位。

  一片寬闊平展的土地上,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周圍,全是一排排密密的白楊樹。

  一個高高的水塔和煙囪,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建築物,也沒有村落,遠離了喧譁和擁擠。

  門口有兩個站崗的,其中一個背著槍,腰裡的武裝帶上,別著亮晶晶的子彈。

  陳背簍感覺嗓子又干又癢,像塞了一把雞毛,他聲音嘶啞地說:「我找陳望春。」

  一個衛兵進去打了電話,五六分鐘後,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握著陳望春的手說:「我姓段,辦公室副主任,你一路幸苦。」

  院子裡有花有草,樹都高大得遮天蔽日,有噴泉、有假山、有小橋,像個公園。

  段主任把陳望春帶到一棟白色的小樓里,給他泡了一杯茶,遞給他煙,陳背簍喝了一口水,很燙,他的牙突然鑽心地疼,他吸了一口冷氣,問:「陳望春怎麼了?他得的啥病?」

  段主任說:「抑鬱症,正在住院治療。」

  陳望春問:「哪裡不舒服?」

  段主任猶豫著說:「心理疾病。」

  陳背簍著急了,說:「他年輕輕的,怎麼會得心臟病?」

  段主任說:「是心理疾病,不是心臟病。」

  段主任說:「這個病,身體各個器官好好的,沒有任何問題,主要是精神心理因素,情緒低落,不想吃飯,不想睡覺,不能和人正常地交流。」

  陳背簍聽了,心咚地一下放下了,這些天來,他愁眉苦臉,擔心陳望春得了什麼大病,搞得他也吃飯不香、睡覺不香,只要身體沒毛病,心情不好算個啥病。

  陳背簍說:「他從小就膽小,就蔫,話也少,沒啥大不了的。」

  段主任卻憂心忡忡,劉麥稈對抑鬱症一無所知,根本不了解它的嚴重性。

  段主任不敢告訴他,抑鬱症患者,悲觀厭世、自虐自殘,有一部分人最終會自殺。

  陳背簍樂觀地說:「養幾天就好了,咱鄉下孩子,沒那麼嬌氣。」

  段主任說:「這個病的治療,要醫院、家屬、社會全力配合,多管齊下,才會有效果。」

  陳背簍說:「你們怎麼說,我就怎麼做,肯定配合。」

  下午,在一家康復中心,相隔了漫長的十六年之後,陳背簍見到了陳望春。

  他瘦削沉默,佝僂著背,臉上沒一絲笑容,見了陳背簍,似曾相識地點點頭,他望著牆角發呆,嘴裡念念有詞。

  陳背簍腦子轟的一下,變得無限地大,這不是傻了嗎?傻子就這個樣啊。

  陳背簍的心一揪一揪地疼,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攥住他的心在掐在擰,他的額頭上冷汗滾滾,他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十六年裡,陳背簍做過無數的夢,幻想過無數次陳望春的精彩演出,他或許能任一個要職,或許在研究發明。

  徐朝陽校長說,他是人中龍鳳,但他萬萬沒有料到,他竟然成了一個傻子。

  陳背簍淚眼模糊,他先是小聲地啜泣,然後壓抑不住而放聲大哭,段主任不斷地安慰著他,而陳望春,卻把眼光抬起,望著遠處蒼茫的山脈出神、渾然不覺身邊的陳背簍,已經悲傷成河。

  對陳望春的治療,心理諮詢和藥物干預在同步進行,他的病情一會輕一會重,始終不能穩定。

  陳背簍在康復中心呆了五六天,每天都和陳望春見一兩面,但是,兩人之間無話可說,面對面沉默著,像隔了千山萬水。

  陳背簍留下了錢,離開了康復中心,從北京回來,他像丟了魂。

  村里人問陳背簍:「這麼快就回來了,沒好好逛逛北京城?」

  陳背簍說:「還是咱油坊門貼地氣,在北京,拉泡屎都不利索。」

  陳望春訂婚了,女方家在北京,老丈人一家很有背景 ,是呼風喚雨的人物。

  陳背簍這樣向村里人介紹陳望春,村里人羨慕陳望春攀上了高枝,以後陳背簍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陳背簍心煩口苦,咧咧嘴笑了。

  東亮問:「叔,你咋笑得比哭還難看?」

  陳背簍說:「我牙疼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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