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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陳望春的悔過書

2024-05-29 08:24:09 作者: 東籬把酒月在中天

  周一的升旗儀式上,國旗下演講完畢後,徐朝陽校長鄭重地說:「老師們、同學們,下面,我們請一位同學,談一下他的思想認識。」

  走上來的是陳望春,他念的是一份檢討,劉愛雨聽了幾句就懵住了,原來是陳望春在檢討反省自己如何禁不起誘惑,辜負了老師父母的教誨,沉溺於早戀的泥沼,不能自拔。

  陳望春用很大的篇幅,詳細描述了植樹造林那天,他和劉愛雨之間發生的事。

  下面的學生炸了巢的馬蜂一樣,嗡嗡嗡,徐朝陽校長多次彈壓,都無濟於事,在精彩處,初三學生還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

  陳望春說從始至終,是劉愛雨主動,他被動,是劉愛雨勾引他。

  劉愛雨是個狐狸精、是妲己、是潘金蓮、是紅顏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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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望春怎麼能這樣呢?

  這不是事實,劉愛雨想辯解,但她的嘴唇蠕動著,聲音如蚊蟲一般,被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淹沒。

  劉愛雨渾身冰涼,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回頭望著她,議論著指點著,但她渾然不覺,她眼前一片漆黑,感覺自己的魂魄飛上了高空,而她的皮囊在一群螞蟻中間,很快將被它們蠶食。

  多年以後,身在北京的劉愛雨,常常想到這一幕,她久久地站在窗口,看著北京光怪陸離、流光溢彩的夜景出神,那是她一生之中感覺到最寒冷最黑暗的一天。

  這天中午,徐朝陽校長領著劉愛雨進了初三(2)班教室,說:「吳老師,劉愛雨轉到你班上。」

  吳老師做出一個誇張的痛苦表情說:「徐校長,你不能害我啊!」

  徐朝陽校長面無表情說:「全校一盤棋,要服從大局。」

  徐校長走了,劉愛雨抱著她的作業書本,傻傻地站在教室里,吳老師什麼話也沒說,繼續講課,好像劉愛雨是一縷空氣似的。

  下課鈴響了,吳老師走下講台,走過劉愛雨身邊時說,坐到教室後面去,然後,他帶著嫌惡的表情,用力摔上了門。

  在油坊門學校,學生從來沒有在半途轉班的先例,這就像一株生長了兩個月的、已經扎了根的禾苗,硬生生地把它拔了出來,隨意插在另一塊地上,它能活過來嗎?

  轉班這件事,不論什麼時候想起來,劉愛雨都心疼如割。

  2012年夏天,劉愛雨給油坊門學校捐助了五千冊圖書和五十台電腦。

  捐贈儀式之後,縣長、教育局長、校長陪著她在學校轉,當轉到當年的初三(2)班教室時,劉愛雨驀地頭皮一緊,鼻子發酸,淚花閃爍。

  陪同的王縣長說:「劉女士故地重遊,觸景生情啊。」

  這一天極其漫長,劉愛雨坐在教室最陰暗的角落,沒有一個學生理睬她,但他們無時不刻地在議論她、取笑她。

  第二天早飯後,劉愛雨的書包不見了,她找遍了教室,哪裡都沒有,她的桌子上沒有一支筆、一本書、一個作業本,就這麼從早自習,一直坐到晚自習下,期間,沒有一個科任老師理睬她,甚至看都不看她。

  班裡的同學時不時偷偷掃她一眼,然後捂住嘴巴笑。

  同學們都去休息了,劉愛雨最後一個走出教室,準備回家,在校門口,班上一個最老實的女生,悄悄告訴她,她的書包丟在廁所外面。

  劉愛雨找到了自己的書包,已經污穢不堪,她掏出裡面的書本,凡是髒了的,她都丟掉不要,剩下的,她抱在懷裡,回了家。

  院子裡靜悄悄的,魁星樓上照常亮著燈,陳望春肯定在燈下做題,劉愛雨的心裡對他是愛恨交加的複雜感情,直到現在,劉愛雨也不敢相信,升旗儀式上那一番話出自陳望春之口。

  陳背簍暴打何採菊的事件,在油坊門經久不衰地傳播著,有人加油添醋,杜撰了許多具有傳奇色彩的細節,傳著傳著,就像走樣了的一灘水,衍生出多個版本,不管哪個版本,劉麥稈都是主角,他企圖給陳背簍戴一頂草綠色帽子,惹惱了陳背簍。

  人們一邊倒地指責痛斥陳背簍,同情憐憫何採菊,這個脾性溫和、心地善良的女人,見誰都笑呵呵地,卻遭遇了油坊門歷史上最殘忍的家暴。

  有抱打不平者,竟然偷偷給何家畔捎了話,希望何採菊的娘家人能挺身而出,為何採菊出一口氣。

  但遺憾的是,何採菊兩個兄長在城裡打工,兩個嫂嫂冷漠地說:「嫁出門的女,潑出門的水,生是陳家人,死是陳家鬼,生死由陳背簍說了算,口袋裡的稜角亂出頭,何家畔沒這規矩。」

  劉愛雨和劉麥稈吵了一架。

  劉愛雨放學回家,看著劉麥稈翹著二郎腿拉板胡,瞪他一眼說:「還拉,嫌惹的事不夠大?」

  劉麥稈覺得莫名其妙,問:「咋了?惹啥事了?」

  劉愛雨說:「你耳朵伸出去聽聽,我都羞得沒臉見人了。」

  劉麥稈被說得雲裡霧裡的,跳了起來說:「到底咋了?」

  劉愛雨跺跺腳說:「我說不出口。」

  村里男人女人,湊在一塊就議論劉麥稈,說他狗改不了吃屎的病,和不三不四的女人不來往了,又把手伸向了何採菊,兔子都不吃窩邊草,簡直是兩條腿的畜生。

  何採菊挨打,劉麥稈有脫不了的干係,但劉愛雨不好意思明說,就埋怨劉麥稈不該去磨坊前。

  劉麥稈不服氣,磨坊是他陳背簍家的?我想去就去,你不是也去了嗎?你個小妖精倒怨我。

  劉麥稈蠻橫不講理,氣得劉愛雨轉身就走。

  陳望春情緒很低落,那晚上的一幕永遠地烙在了他的腦海里,父親的冷酷無情,超出了陳望春的承受能力,每次想到他月光下猙獰的面目,陳望春都不寒而慄。

  村里人的議論像剝繭子,一層又一層,剝去了外皮,露出了內瓤,使少不更事的陳望春對這起事件的背景有所了解,他怨恨劉麥稈,但對他又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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