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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劉秉德行善改命

2024-05-29 08:23:34 作者: 東籬把酒月在中天

  劉麥稈聽父親說過一樁往事。

  父親劉秉德在四十五歲上,背上突然生了一個瘡,這個瘡開始不疼不癢,不流血不淌膿,看著就是一個紅疙瘩。

  劉秉德以為是蚊蟲叮咬的,沒有放在心上,半年之後,他常感眩暈,吃飯沒胃口,人一天天消瘦了。

  

  有一日,他和老陳皮在街巷裡相遇,老陳皮大吃一驚,劉秉德憔悴成了一個骨頭架子。

  老陳皮攥著劉秉德,急匆匆去了藥店,給他號脈,脈象沒有異常,但老陳皮的直覺是,劉秉德肯定身患大病。

  老陳皮讓劉秉德脫光了衣服,壓肚子、捏脖子、摸胸口,最後找見了那個紅疙瘩。

  老陳皮摸著紅疙瘩,沉默不語,在他行醫幾十年裡,他是第二次見這種瘡。

  十多年前,第一個患者找他時,瘡已經潰爛,流著膿血,散發著怪異的臭味。

  當時,老陳皮連藥都沒有開,就打發回家了,半個月後,患者身亡。

  老陳皮讓劉秉德坐下,他去買肉打酒,兩人痛痛快快喝一場。

  劉秉德說:「喝酒改天吧,我還有件要緊的事沒辦。」

  老陳皮按住他說:「多要緊的事,現在都不要管了,你怕死嗎?」

  劉秉德:「生死有命,那是老天爺管的事,我是活一天算兩半天。」

  老陳皮說:「你這個瘡無藥可治,大限到了,你我今日喝最後一場酒,一醉方休。」

  劉秉德哈哈大笑,他雖然不怕死,但要說這個小疙瘩能要他的命,他是萬萬不信。

  劉秉德說:「死活的事先擱著,腦袋掉了,也就碗大的疤,我得先辦一件事,事辦妥了,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老陳皮看著劉秉德大步而去,搖頭嘆息。

  劉秉德的長工秦有田,奉他之命去關中買十頭騾子,劉秉德給了他一百塊大洋。

  秦有田吃過飯就匆匆走了,他是晌午走的,到晚飯時,劉秉德發現,秦有田居然把錢袋子丟在了牲口棚。

  劉秉德打個激靈,額頭上的冷汗就下來了,秦有田急著趕路,忘了錢袋子,他肯定以為是丟在了路上,一百塊大洋,不是一個小數字。

  秦有田老實本分,這一百塊大洋,足以摧毀他的意志,壓垮他的脊樑,要是他萬一想不開呢?

  劉秉德正急著要去追秦有田時,被老陳皮一把拽到了藥鋪。

  劉秉德從藥鋪回到家,一刻也不敢耽擱,喊了兩個夥計,三人三匹馬,去追秦有田。

  追了一路,不見秦有田蹤影,劉秉德推斷,他沒騎馬沒坐車,單靠兩條腿,走不了這麼遠。

  劉秉德沉吟了一會,撥轉馬頭,趕往秦家寨子。

  秦有田走出五六十里路時,在武亭打尖,隨手往身上一摸,腦袋轟的一下,像鑽進了一萬隻蜜蜂,嗡嗡嗡地響,錢袋子不見了。

  他掐著腦袋,開始回憶搜索,他清楚地記得,從劉秉德手裡接過錢袋子,他給幾頭騾馬倒了草料,他喜歡騾馬,這一出門,來回半個月,他用刨子把它們的身上刷洗了一遍。

  之後,他家也沒回,去廚房裡揣了兩個饅頭,讓做飯的劉媽給家裡捎個話,就匆匆上路了。

  從油坊門到武亭,他撒過兩次尿、歇過兩次腳、抽過一鍋煙,他能記起他撒尿的地方有幾朵蘑菇,歇腳的大青石上趴著幾隻螞蟻。

  抽菸時,他火絨受潮了,打了十幾次才打著了火,這些細節,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卻唯獨想不起錢袋子的蹤影。

  一般出門,他把錢袋子拴在背上,外面再罩上褂子,隱蔽安全,可今天是邪乎了,他腦子裡根本沒有錢袋子的印象。

  秦有田稍一猶豫,就掉頭返回,他沿著來時的路線,一路搜索,凡是他腳步到過的地方,他一寸寸地找,最後,一直找到油坊門劉秉德家大門口,還是兩手空空。

  此時,已是後半夜,油坊門一片靜寂,秋風颯颯、秋蟲長鳴。

  東家把這麼大的事,交給他辦,他卻弄得一團糟。

  一百塊大洋不是個小數字,他一輩子也賺不到這麼多錢,雖然東家一向仁慈寬厚,不會讓他賠錢的,但他的良心背不起這沉重的債務。

  秦有田身上冷冰冰的,萬念俱灰。

  秦有田回到秦家寨子,家裡的門緊緊地關著,他悄悄地摸到牆根,翻上牆,溜進院子裡,夜很靜,他聽到父親在咳嗽,聽到妻子的呼吸聲,心裡一陣銳疼。

  父親快七十歲了,虛弱多病;妻子賢惠勤快,兒子調皮可愛,家裡剛添置了幾畝薄地,明年如果收成好,就有希望養一頭牛犢,好日子才剛剛開頭啊。

  秦有田從堆放雜物的破窯洞裡,摸出一根繩子,往村外走去,他要找一個安靜地地方,結束自己窩囊無能的生命。

  就在此時,一陣疾風驟雨般的馬蹄聲,敲碎了寧靜的夜,人們被驚醒,亂嚷嚷地,秦有田以為來了土匪,在火把的映照下,他驚訝地看見了東家劉秉德。

  劉秉德埋怨秦有田:「你呀,丟三落四地,把錢袋子丟在牲口棚里,拿啥去買騾馬?」

  劉秉德一提醒,秦有田混沌一團的腦海里,豁然開朗,清晰地出現了錢袋子擱在草料堆上的一幕。

  劉秉德把錢袋子塞給秦有田,說:「好好睡一覺,明早上路。」

  幾天後,劉秉德背上的瘡發作了,他沒去找老陳皮,老陳皮已經給他判了死刑。

  疼痛一陣陣襲來時,劉秉德仰頭望天,天是陰沉沉的,堆滿了厚重的烏雲。

  劉秉德一生,雖家財萬貫、牛羊成群,但那都是祖上一滴滴汗水換來的,到他這一輩,早就把錢財當作了身外之物。

  想想自己才四十多歲,就要撒手而去,劉秉德不甘心,他去了臥雲山靈光寺。

  這個寺廟,他捐過一大筆錢,寺里的主持幾次請他,專意要給他祈福消災,但他都沒去,他認為積德行善,才是最好的修行和祈福。

  現在他來了,如果世上真的有神靈,他想問問,他何罪只有,為什麼偏偏得了要命的絕症?

  主持看見劉秉德很驚訝,熱情地將他迎了進去,給他泡了一壺好茶。

  劉秉德在神像前跪了下來,脫去衣服,露出背上的惡瘡,主持看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氣。

  劉秉德慘然一笑說:「老陳皮讓準備後事了,我來和我佛爺告個別。」

  主持敲了一下鍾,鐘聲悠揚清遠,一瞬間,劉秉德心底清明舒暢,憂慮哀怨風一樣吹個乾淨,他想通了,走了也好,從此就沒了煩惱痛苦。

  主持雙手合十,默誦經文,等一柱香燃盡,說:「一飲一啄,皆是前定,生死有命,善惡有果,劉施主吉祥萬福,定能逢凶化吉。」

  劉秉德認為那只不過是主持的套話空話,沒放在心上,坦然地做了將死的準備。

  但自靈光寺回來後,背上的瘡不疼不癢,也不流血淌膿,兩三天後,劉秉德幾乎沒感覺了,他讓老婆看,老婆驚喜地叫了一聲:「天爺,結痂了!」

  那一刻,劉秉德感覺天高地闊,風清月明。

  劉秉德抱著一壇珍藏的老酒,去了老陳皮藥鋪,老陳皮看他面色紅潤精神煥發,大為驚訝,連聲說:「轉過來了、轉過來了。」

  劉秉德讓老陳皮再號號脈,老陳皮搖搖手說:「不用了,氣色上帶著福氣;你慈悲為懷,與人為善,硬是把厄運給改過來了。」

  劉秉德將這樁事講給劉麥稈,說這世上真有鬼神存在,你種下善的種子,收的就是善果,種下惡的種子,收的就是惡果,善惡就在一念之間。切記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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