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顧七，故往

  紅紗幔帳，暖香縈繞。

  顧七裹著一身玄色的衣袍，屈膝靠在床頭，在他身側的地方，少女縮成小小的一團，緊緊地貼著他。

  宋曉閉著眼，蹙起眉，臉上都是冷汗，似乎陷入了夢魘之中，可憐極了。

  顧七伸手環住她，輕柔地拍著宋曉的後背，聲音幾乎軟成了繞指柔：「別怕，顧七陪著你。」

  

  已經在凡人界過了一年時間了，但是家中的慘狀，依舊讓宋曉很難從恐懼之中擺脫，每一次睡覺都好像重返那個血肉橫飛，家人慘死的現場。

  小姑娘總是蜷成一團，縮在大床的一角，雖然做了噩夢，也不哭不鬧，瑟縮著發抖，哪怕因此而驚醒，也只是睜著眼睛，眼神放空，眼淚不自覺地流，也不敢哭出聲。

  顧七最初並沒有發現，只以為小姑娘乖巧極了，直到宋曉染了風寒，本就虛弱的體質更加雪上加霜。

  他不放心，就在夜裡去了宋曉的房間，哪知道小姑娘根本沒睡著，縮在角落裡安靜地哭著，失去焦距的眼神就那樣望著。

  宋曉眼盲，顧七是知道的，但是那一瞬間，他仿佛無端就被鎖定了，心口也泛著密密麻麻的疼。

  從那以後，顧七就一直晚上陪著宋曉了，原本殘暴到能搗毀敵人神魂的靈力，也甘願為她變得柔和溫馴，伏低做小地包裹著宋曉，用輕柔的話語哄著她睡覺。

  「顧七……」

  宋曉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小聲地呢喃著，把顧七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怎麼了，曉曉？」

  「我不怕了，你快休息吧，」宋曉坐起身，拉了拉顧七的衣袖，「每次醒來的時候，你都陪著我，很累的。」

  「不必，別擔心我。」

  看著宋曉還是一副驚魂未定，卻假裝著催促自己休息的模樣，顧七不由得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頭。

  「睡吧睡吧，顧七，我真的沒事，眼睛看不到，也不知道你到底如何了，但是一直不休息，我也很心疼的。」

  宋曉不肯罷休，用力拽著他衣擺的一角，順著男人結實的手臂摸上去，探索性地碰到顧七的臉，她前傾身體按了按太陽穴的位置。

  「休息一下吧，顧七。」

  看著被自己一隻手就能圈在懷裡的宋曉，顧七的呼吸頓住了，少女纖細的指尖點在太陽穴上，打圈揉按著。

  修煉至顧七現在的境界，早已經不需要睡眠這種低效率的恢復辦法了。

  不過——

  「好，那我們一起再睡會兒。」

  顧七順從地脫下外袍，將他的小姑娘抱在懷裡，宋曉也答應了，閉上眼繼續睡覺。

  顧七卻沒有閉眼，他只是逐漸平緩了呼吸，在黑暗之中安靜地看著宋曉。

  似乎是過輕的呼吸聲騙過了宋曉，在等了片刻後，顧七見她睜開了眼，笑得很開心，抬手時大約是想摸向自己的臉龐，但因為眼盲又不得不放棄。

  「好想看一看你的模樣，顧七，至少你離開前，我還能記住你。」

  「……」他沉默了。

  翌日清晨，宋曉正自己費力地穿著衣服，卻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她下意識抬頭，想要喚顧七一聲時，她卻聽見顧七說——

  「曉曉，我帶你回修真界吧。」

  「你天生單火靈根，天資上佳，但礙於身體孱弱，凡人界無根治之法，更沒有辦法讓你的眼睛恢復。」

  「若是在修真界裡，我能尋得更好的天材地寶，不僅能治好你，也可以讓你的天賦潛力更好發揮。」

  顧七說著，頓了頓開口道：「我想讓你的眼睛好起來，曉曉。」

  很快顧七就帶著宋曉再次離開了，去了所謂的修真界，但是宋曉看不見，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總歸顧七會把她照顧好的。

  但是顧七似乎越來越忙了。

  那是在一個雨夜裡，已經十二歲的宋曉坐在門口等著顧七回來。

  在早些年的時候，顧七就引著她在修煉上入了門，她的天賦真的很好，進展一直很不錯，生活全部步入正軌，宋曉覺著和顧七在這裡生活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

  但是顧七並不滿意，他這麼多年一直在尋找天材地寶來治療宋曉的眼睛，要的不僅僅是能看見那麼簡單，而是要把她整個孱弱的身體都全部改變。

  洗經伐髓，改變根骨。

  這些東西在千萬年前還算多，但是隨著修真界靈力越發匱乏，逐漸稀少。

  所以這幾年顧七一直在到處跑，宋曉因為眼盲，也不能跟著去，於是就只能在家裡乖乖等著他。

  這一次同樣如此。

  宋曉不知等了多久，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拍拍衣擺的灰塵站起身，循聲望去，笑道：「顧七，你終於回來了。」

  「嗯。」

  顧七微微頷首，習慣性地上前將宋曉抱住，仿佛汲取了力量一般，他這才鬆開，按住她的肩膀道：「說起來，曉曉這麼多年身邊一直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厭煩嗎？」

  「不會，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宋曉微微搖頭，她彎著眉眼說道，「我很喜歡顧七，所以我也想一直在一起。」

  少女的信任和喜愛赤裸而透明，過分坦然也足夠純粹。

  顧七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找到了，曉曉，地心玉髓可以滿足所有的要求，不僅能恢復你的身體，也能治好你的眼睛。」

  「真的嗎？」宋曉不免有些驚喜，她按著顧七的手腕，聲音都在顫抖著，「我，我終於能看見你了嗎？」

  「嗯。」

  顧七說著，將宋曉打橫抱起，幾個閃身便消失於千里之外。

  身邊是穿林過葉的摩擦聲，宋曉開始有些緊張了，直到被顧七放下來，她的腳踏上柔軟的草地。

  「顧七，這裡是？」

  「拿著吧。」顧七將地心玉髓放在宋曉的手心，然後他伸出手遮擋住她的眼，「一刻鐘後吸收了這塊地心玉髓，你就能看見了，曉曉。」

  「為什麼是一刻鐘？」宋曉反問。

  「因為我還需要準備一些東西。」

  顧七說著，慢慢鬆開自己的手指，看著女孩乖乖站在原地，他的腳步悄無聲息，轉身繞開枝葉，不一會兒便徹底消失無蹤了。

  宋曉心裡數著時間，卻突然聽到一聲巨響從遠處傳來，她的睫毛顫了顫，手中的力量收緊，還是沒有聽從顧七的話，提前開始了吸收。

  隨著暖流湧入身體，像是整個人重新回到了娘親懷胎十月的肚子裡，安穩又溫和，讓她幾乎徹底放鬆了下來。

  直到吸收完成後，一絲光破開了眼前的黑暗，宋曉抬手擋了擋，直到地心玉髓最後的力量涵養了她的雙眼後，宋曉才敢睜開眼睛。

  「顧七！」

  她剛剛叫出聲，卻發現身邊根本空無一人，樹枝枝丫晃動著，一個青衣少年從其中走出，看見宋曉不免一愣。

  「這裡是劍宗的山腳下，你也是來拜師的嗎？」他開口問道。

  「我，我睜開眼就在這裡了。」

  少年摩挲著下巴，認真地說：「這樣啊，我叫段錦行，是劍宗的內門弟子，如果需要幫助，我都能幫你。」

  宋曉連忙說：「我叫宋曉，請問你可以幫我找一個人嗎，他叫顧七，是個個子很高的男人。」

  「顧七？有具體的特徵嗎？」

  段錦行這下把宋曉問住了，她根本不知道顧七長什麼樣子，對這個人完全一無所知……

  「真要說個子很高的男人，」段錦行補充道，「我來的時候倒是看見了一個，不過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