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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斗米養恩人 石米養仇人

2024-05-29 06:18:06 作者: 魯林虎

  高擁華的辦公室里亮著燈。額日敦巴日去了辦公樓,烏雲其木格把他當成了隔壁的那木拉圖,習慣性地喊了一句:「請進。」

  額日敦巴日推門吃了一驚,一個女孩坐在電腦前噼里啪啦的敲著鍵盤,探進去的頭又縮了回來,吞吞吐吐地說:「認錯屋了,高經理的辦公室是哪個?」

  烏雲其木格轉頭瞅著他:「我以為是隔壁的小伙子吶,這不是嘎查長嗎?」

  嘎查長這才進了屋,認出了她是烏日根的女兒烏雲其木格。瞅著女孩的臉:「在這幹嘛,調進來了?」

  「靠近過來實習方便,有10多天了。」

  高擁華在門外聞到了酒氣,踩著嘎查長的聲音進來了,指著烏雲其木格笑呵呵地說:「這是我的主力軍啊,文案PPT之類的活兒,上手很快,眼裡有活兒,啥事都幹得利利索索的。」

  嘎查長吹著燙嘴的茶水:「牧區這些年輕人,漢話說得溜溜噹噹的。這打扮不知根知底的,鬧不機密是牧點的人啊。」

  

  女孩瞅著嘎查長:「哎呀叔,牧點的人臉上又沒貼標籤。不是漢話,是漢語。穿蒙古袍的不全是牧民啊,老腦筋。」

  高擁華扯著嘎查長的手出了屋:「走呀,去後面飯店趕個場兒,那木拉圖從老家帶回了幾個駱駝蹄子。」

  後來高擁華傳話給我,額日敦巴日從看見烏日根女兒的第一眼,就罵我的眼睛長在頭頂上,任欽上了草監局長的位子,他外甥女就去了礦山實習。說在嘴上礦山是處級,級別再大,嘎查不託著能辦成啥事?小看這「六級政府」會吃虧的。他拖回了手:「羊蹄子小,也是一步一步走啊,駱駝蹄子再大有啥用,放在碟子裡成了下酒菜。」

  高擁華執意要留下他喝酒,壓低嗓門:「頭一場沒盡興,去湊了熱鬧,喝花酒能提神壯陽啊。要不咋能煉成在家紅旗不倒,在外彩旗飄飄。」

  嘎查長清楚烏日根的女兒會去,撓著頭皮說:「喝花酒是年輕人的事,我就不過去攪和了。煤礦那邊可沒消停,牧民老去折騰,喝高了誤事啊。」

  「那也好,主隨客便。等一會你帶只小飛龍回去,牧區里沒有,從林區帶過來的,熬出的湯白白的下麵條,補那玩意兒。還有駱駝蹄子,回去喝個老花酒。」

  高擁華又多了一嘴,「要不把阿來夫喊過來,給你騰個地方?」

  額日敦巴日走錯了門,悟透了一件事,要把閨女烏雲青鬧到礦山上班。他癟著嘴去了商店。

  巴雅爾給盧德布報了平安,他在門外蹲下來聽了個全過程。借著酒勁兒沒去阿來夫那裡,把阿斯夫的事「倒嚼」了好幾遍:巴圖也納悶阿斯夫哪來的牧場?咋能拿到煤礦的粉塵污染費。沒有不透風的牆,煤礦有人知道了。

  我也鬧不機密那片草場是咋回事,千千萬萬不能走了口風,讓巴圖知道了。他吃透了阿來夫的套路,越是不讓說出去的事兒,他一準說出去,阿來夫真把話傳給了巴圖。

  岱欽開車拉他叔叔去那片牧場溜達了一圈,瞅著眼前枯黃的一大片草場,巴圖流下了兩行老淚。這片牧草密密麻麻的看不見地皮兒,風一吹成了一道一道的草溝,前面的草頭向兩邊唰唰分開,後面又瞬間的閉合起來。這一層一層的草浪,在馬背上有點暈,害怕潛伏的特務弓著腰把人從馬背上拉下來。他回到了當年在馬背上的狀態,小時候老人不讓動枯草層,吸收冰雪融化的水和雨水,厚厚的一層保護水分不被陽光帶走。一團一團的棉花雲掛在藍藍的鍋蓋下,黑色的影子遮蓋著羊群,遊動的羊群時聚時散,水泡子裡的白天鵝和鴛鴦煽動著翅膀……大片的濕地里有黃羊,狍子,狼,狐狸、大雁,灰鶴、河魚和好多的鴻雁……現在年年打草,見不到厚厚的黑草層,草場上露出了地皮。站在圓形的山包上,不遠處一個一個的黑煤堆。煤堆的南躺著一片枯黃的草場……再往東面是三個高高的井架子,嘩啦嘩啦倒礦的聲音。

  遠遠的東南有五六個黃色的「磕頭機」,只見點頭聽不到聲音。巴圖打著眼罩瞅著前面,右手撫摸著「高加索」的頭,語調沉重地說:「是誰同意外地人來這裡挖礦的?水泡子裡見不到幾隻水鳥了。牧草枯死了一大片,牲畜吃啥呀。阿塔思! 阿塔思!」

  巴圖在水泡子邊住下了腳,撿起了一片黃泥片片,說:「日本人掃蕩到草原,不吃水泡里的水,怕牧民投毒,打壓水井,那是牧民才知道打壓水井能吃水。礦山煤礦來了,碗口粗的鐵管子沒有停下來往上抽水,撤幹了草根下面的水,水泡子底朝天了,黑土裂口捲起了上翹的硬蓋兒。」

  高擁華和嘎查長從西面的探礦點回來,聽到岱欽說的那些話。

  高擁華噴著唾沫星子說:「岱欽啊岱欽,啥話都敢說,你親眼看見的是礦山的人?你不說話,沒人能把你當啞巴。」站在一邊的額日敦巴日急眼了,在一邊打圓場:「老嘎查長啊,那是煤礦的人幹的,不是礦山的人。」

  巴圖反問著:「那你是親眼看見的,還是聽礦山的人說的。」眯著的雙眼飄出一絲憂傷,朝高擁華咕嚕著說,「牧民和羊倌不會幹這傻事的,藥材和沙蔥也不能挖啊。有人去水泡子四周掏了好多天鵝蛋,天鵝在空中轉著圈的飛,嘎嘎叫。棒打狍子瓢舀魚的年代,可能是再也看不到啦!」

  高擁華以為是在說笑話,嘴裡也跟著說:「這裡以前用木棒子能打到狍子和狼啥的,用瓢能舀到魚?」

  嘎查長挪步到了高擁華前面,手在屁股後面搖擺著,提示他不要說了。

  哈斯朝魯和俄日敦達來的兒子圍在他姥姥前後轉著圈的跑,一回兒扯著羊尾巴,一回兒騎在羊身上,跌下來爬起來再騎,跟在羊群後面直跑,紅撲撲的小臉上滲出了細小的汗珠。

  岱欽家的大黃狗趴伏在哈斯其其格的右腳上,微閉著雙眼,右耳緊貼在草原上。兩個小傢伙滾燙的手扯著哈斯其其格的手問:「奶奶,爺爺啥時回來教我套羊啊。」她指著遠處走來的巴圖說:「爺爺回來了,找爺爺去吧。」

  哈斯朝魯也跟著問姥姥:「舅舅啥時回來呀,給我和哥哥帶棒棒糖。」

  孫子摟住爺爺的脖子喊:「我也要棒棒糖。」

  哈斯朝魯又說:「要舅舅給我買小汽車,大大的能響的那個。」

  孫子也喊著:「奶奶,給我大大的飛機。」

  巴圖蹲下來把他們摟在懷裡,用硬硬的鬍子茬扎著小傢伙的臉。小傢伙哇哇的叫著,掙著往懷外跑。老人家樂呵呵笑出了淚花,晃擺著進了門。

  礦山和油田修了沙石路。這條不寬不窄的砂石路上面鋪上了一層薄薄的柏油路面,讓運礦粉和拉油的重車壓碎得坑窪不平。迎頭跑來幾輛掛著中蒙兩國不同顏色車牌油罐車,車腚後面吹起了一條長長的黑土飄帶,落滿了高擁華頭和臉。他拍打著胳膊說:「這柏油路修的跟沒修一樣,粉塵迷得睜不開眼,豆腐渣工程沒人管。」置身於一眼瞅不到邊的草原,我的所見所思顛覆了過去的認識:也許岱欽說的對,有人去掏天鵝蛋,也有人去挖過藥材和野菜,只是他不該在巴圖眼前說。巴圖大哥說的在理,可自己沒有勇氣站出來承認錯誤。

  姐姐以前說的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不是空穴來風,也決不是拿它來充填說話的時間,是她對草原根深的理解和愛護,更不是在我眼前顯擺她在草原生活的經歷。那是以前我沒來草原工作有偏見的想法,私下裡說,自己的這種認識是見不的陽光,更擺不上檯面。我問高擁華:「老嘎查長沒再說什麼?回頭給凌經理和孫隊長強調一下,探礦隊的那伙人,手腳沒閒下來,下班不要到處瞎溜達挖藥材和摳沙蔥。」

  巴圖的話不是空穴來風。他氈房東面大約3里多的遠近,有接近2畝大小的地方,長滿了成片的芍藥。牧點的人習慣稱那片地叫芍藥園。以前是嘎查的公用牧場,自打牧場承包後,這片牧場分給了岱欽。

  探礦隊的人從小沒看到過這麼大的草原。就算看到過,也是在電腦屏保上看到的,這裡的大草原與屏保上的圖片一樣一樣的。他們上的是三班倒,上完四點和零點班,睡足覺後寂寞的沒事幹,三個一幫五個一簇穿著工作服結伴到牧場瞎溜達打發時間。有人一眼認出了這成片的芍藥,紫紅色的花兒,中間有一簇金黃的花蕊,額外顯眼。有人說起芍藥是一種名貴藥材,有很高的藥用價值,能擴張血管、降壓鎮痛、清熱解毒。尤其是海拔1200米沒有污染的天然草場,不像內地離不開農藥,不打農藥蟲子就繁亂。

  以前有的人只是好奇,見花兒鮮艷隨手採摘幾朵。經他這麼一說,還是一種中藥材,像蒼蠅見到血一個一個全撲到芍藥園裡。手指甲摘嫌累,乾脆拿下鑰匙環上的刀子和小剪刀,一朵一朵不嫌多的剪著花,手磨出了血泡,也不肯停下來。有的脫下褂子和脫下褲子,把袖口和褲腳一紮,再把褂子的扣兒扣上裝得滿滿的鼓鼓的。七嘴八舌地說:實在是難得啊,回去曬乾了給父親治病。有的說曬乾了郵寄給北京的三姨。聽機台的老師傅說,草原上還有白蘑菇、黃芪、透骨草、草蓯蓉、沙蔥等等。司機是當地人,等倒松班喊上他,給他兩包煙領著去挖點透骨草和草蓯蓉,也不枉來草原一趟。

  這幾個事攪和到了一起,我和俄日敦達來沒少挨巴圖的罵。額日敦巴日給我添了堵,也是報復了礦山。恨不得拿出對付煤礦的路子來對付礦山,理由只有一個,好早些讓烏雲青過來上班,平衡自己的臉面。

  阿來夫把這些告訴了俄日敦達來。蘇木長指著他破口大罵:「吃裡爬外的東西。大熱天的披著羊皮,引不來狼啊,鬧機密了啥原因嗎?狼不傻,你走路的模樣不是羊。」

  額日敦巴日在肚裡罵著:廢話。我不是羊,就算趴下來,也引不來狼。膽怯地說:「蘇木長,你冤枉我了,醉成一團泥,也不敢說呀……」

  「巴雅爾口裡的話我不信,有些人的話,假不了。我父親能說假話嗎?」額日敦巴日不再辯駁了,他的目的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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