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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夾在中間活受罪 牧民死活不買帳

2024-05-29 06:17:15 作者: 魯林虎

  水庫在尾礦庫北偏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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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庫的上游是阿拉琴煤礦和煤化工廠,距阿來夫牧場有2公里遠。

  這個水庫是截斷河流修建的,前幾年水庫大壩垮塌,淹沒下游草原200平方公里。

  這幾年水庫幾乎沒向下遊牧場放過水,大片草場枯黃,出現了60平方公里沙塵暴區。

  今年遇上了多雨的年頭了,煤坑疏干水和煤化工廠污水處理池一個勁向外流,水庫的閘門比往常年也抬高許多,水翻著花流向了下游的草原。

  阿來夫2600多畝呈U型的牧場,把污水兜得嚴嚴實實。四五天過後,上游的幾家牧戶也出現了雨水毒死羊的情況,不過都比阿來夫的損失輕。

  環保局提取了水樣化驗,水中含有多種酚類、氰*物、硫氰*物等污染物。氰*物、硫氰*物比正常的標準值高出17倍以上,初步判定是羊死亡的主要原因。動物檢疫的血樣報告也出來了,羊是喝了煤化工的污水毒死的。

  環保局緊急召開專題會,穩定化解了牧民的波動情緒:煤礦和煤化工廠對草場污染和死亡的牲畜賠償。

  事態漸漸緩和了下來。

  20多天後又死灰復燃了,雨水流過或淹沒的草,過早的枯黃了,牧民不敢喝壓水井裡渾濁發紅髮臭的水,要到蘇木買礦泉水喝。10多家牧戶拿著錄製枯黃的牧草和紅紅渾濁的井水到環保局討說法。

  會議室里播放著牧民提供的視頻圖像,巴彥德勒黑科長給了牧民一個滿意的答覆:圖片及影像情況屬實,與我們那天看的基本一樣。等局長出差回來開完專題會,儘快給你們一個滿意的處理結果。

  送走了牧民後,他扶了扶眼鏡,左手托著嘴巴,右手食指與中指不停的摩擦著搖了搖頭,一次次對自己說:……像這樣的事件,每年能接待好幾次,真的沒有辦法,就像食指永遠比中指短一樣。眼下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說,更不能隨便評價,環保局夾在中間活受罪。

  以牧業為主的局面變了,近兩年來,在邊發展邊治理的思路引領下,旗里領導組織人員赴外地考察學習,確定優先發展礦產及煤化工等產業項目。如果再不發展工業進行工牧互補,牧民就可能面臨生計問題。

  這兩年盟里也大力宣傳發展礦業和能源企業,招商引資成了旗縣一項考核標準,成了領導的業績考核指標。工業項目的引進到竣工達產要立項、審批、環評、「三同時」驗收。環保局當了上下牙齒中間的「舌頭」,對分管的旗長說好話,對下安撫牧民。說是旗長逼著這樣做,局長不同意,為什麼?要和旗政府保持一致呀,要不然保不住頭上的 「烏紗帽」。

  在發展工業經濟的喊聲中,誰敢站出來擋路,那不是找死嘛。自己也是地地道道牧民的兒子,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上。書記旗長的根兒不在這裡,說調走就調走。

  礦業和煤化工這樣的項目,根本不允許在草原上建設啊。在大氣候下,誰敢站起來擋招商引資的路。

  如今出了事,又有誰從源頭上去問責呀。就拿這起污染事件來說,按環保法相關規定,恐怕這個煤礦和煤化工廠就要關閉,絕不是罰幾百萬的事兒。可實際情況呢,別說關閉,就是罰幾百萬,環保局也說了不算,那不等於把引進來的企業關閉罰跑了。辦公大樓里的人的工資誰給發?利稅產值虧缺誰來補……這淺顯的道理不用說,人人都清楚。

  阿拉琴煤礦和煤化工廠的總經理盧德布昨天來旗里找旗長匯報,說這完全是天災人禍,不下大雨根本不會發生……真是得寸進尺。

  旗長心裡只裝著GDP,搞GDP也不能毀壞草場來換取啊。就在這節骨眼上,旗里又出台了優惠政策,吸引外部資金來草原開發,能省略的手續儘量減少,能兩個部門審批的項目決不用三個部門……可又有誰為草原的生態承載容量擔憂過?

  旗長關心的是投資額度是少?幾年建成?何時達產?能上繳多少稅金等等與政績升遷相關的指標。又有誰設身處地關心過達產後,污染物減排硬指標能達到一個什麼層級?廢水循環利用率能提高多少?化學耗氧量、生化耗氧量能降低多少?廢渣處置率、綜合利用率能提高多少?

  統統沒有,只關心 GDP的增長比例,要完成盟里下達的指標。

  惡性循環下去,只能是在任領導抓GDP,下一任來抓環境污染治理。人人都心知肚明,人人都不願把這層紙捅破。

  他不願意繼續往下想了,想得越深就覺得虧欠牧民的太多。嘴上又不能直接說,揉了揉眼窩對我說:「記憶和手上的老繭一樣,剪刀剪掉老皮隔一段又長上一層老皮。按理說該長上一層新皮了。怪怪的鬧不機密,舊事有了新事,也難以忘掉。 事,知道得越多越鬧心,小腿拗不過大胳膊呀。畢竟是招商進來的,還是把路修遠一點,草原大,渴了找不到水泡子,嘴唇起了白皮,鬧心啊。」

  我不斷地點頭,幫他分憂解難:「請巴科長放心,我回去多做做牧民的工作,少給局裡添麻煩,更不給你心裡添堵。」

  巴彥德勒黑玩笑里夾雜著擔心和憂傷地說,不是我不想管,下鄉的路太遠。局裡到企業一個單程掉不下150多公里,老掉牙的老爺車跑不動呀。春夏兩季拋錨了,攔下過路車拖一拖,將就湊合著跑。冬天敢下鄉嗎?誰那麼傻,壞在半路上茫茫一片白雪,白毛風呼呼睜不開眼,幾十公里遇不見一個蒙古包,那還不凍死在車裡。人走了,老婆當時哭幾聲,不久就上了別人的床,苦了孩子。還能指望後爹掙錢供他上學嗎?開會湊在一起也常念叨這事,國家財力富裕了,國家真的不缺幾十萬噸的煤和幾千萬噸礦石,這草原是脆弱的,毀壞了猴年馬月也補救不回來。缺的是綠油油的天然牧場和草甸草原,可旗長不這麼看,一心為企業開綠燈,讓干具體業務的人咋干?能不管的就不管,非干不可的看著局長的臉兒眼目行事,能拖一天是一天。不能只有D檔,沒有R檔。不能和黃牛一樣低頭拉車,不抬頭看清楚路,走不遠的。那天有下崗指標,丟了飯碗找誰去?只能怨恨自己唄。

  他站起來說:「我這人心直口快,沒少挨老科長的罵,人家是好心。人生和工作一樣,要替自己和別人想想,不能把事做的太絕了,給別人留生路,就是給自己留後路。」

  阿來夫指著杯里的水問巴彥德勒黑:「這事你得管呀,壓水井裡的水污染得厲害, 煮過的水分層了,黑土顏色的在下面,上面還是清水,臭得厲害。」

  一個牧民也跟著說:「從井裡打了一杯水不到5分鐘,杯底就出現一層白面一樣的東西,水燒開了白色的細面更多了。」

  另一個牧民說自己都開著車到十幾里地外的井裡去打水喝:「我井裡的水都黃了,不能喝了呀。」

  巴雅爾湊近巴彥德勒黑大聲地說:「水泡子裡的水像醬油粘粘乎乎的,流到哪兒就粘到哪兒了。高桌矮凳喝茶看報舒坦得不得了,你得管呀。 」

  阿來夫滿臉怨氣嘮叨地說:「東邊的水泡子。哎呀!這個泡子不行了呀,醬油一樣的水,天鵝不回來了呀。」

  額日敦巴日撓著頭替自己嘎查的牧民說:「水泡子的水染紅了,牛羊沒了,牧民咋活下去啊?」

  巴彥德勒黑對他們說:「這個有可能就是氰*物、硫氰*物造成的,或是別的啥東西。沒有一個權威的結論,我也不敢說,只是自己想的。」巴雅爾竄到他眼前甩掉了長舌帽,指著落在地上的帽子說:

  「在胡說些啥!化驗報告不是環保局出的嗎?自己說話扇自己的嘴呀,吞吞吐吐啥意思啊,報告上那幾樣有毒的東西,才會毒死羊呀,喝空氣和清水羊能死掉嗎?為啥袒護著煤礦,虧你是純純的蒙族吶。」

  「過幾天盟環境監測站的數據出來,才是權威結論,究竟水裡有啥成分,才會清楚。」巴彥德勒黑擺動著手對大夥說。

  「權威又能頂個屁用?!錢都賠了,那不是承認了水有毒嗎?權威了煤礦就會多給錢是嗎?有耐心等下去。」巴雅爾說到了其他幾個牧民的心坎上,他們拍著手一起說:「好,好,我們有耐心,等下去。」

  掌聲把巴雅爾推到了巴彥德勒黑眼前,低著頭側著臉地說:「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了,路平不平,眼是看不出來的,只有輪子滾過才知道。盟里的報告出來了又咋樣,羊不是喝了有毒的水才死的嗎?這才是最好的權威。」

  巴彥德勒黑饒了巴雅爾一圈說:「在牧點的時間沒你長,可順著風不能把羊圈到棚圈裡的道理,我懂啊。你撇得沒完沒了了……真把自己當成是『骨灰級』的幹部了。讓你造幾個句子,不想讓人活了。淡定,淡定!當心崴了腳,後面的路長遠著吶。」

  一個牧民埋怨著說:「順風走放屁自己臭自己,能怨牧民嘛。要看根源呀,不能胡攪蠻纏呀。人吃的水,拉三四塑料桶一個周夠用了,那麼多飲牲畜飲水成了心頭大事了,煤礦給送嗎?你們要管呀,不能晾著我們不管呀。」

  巴彥德勒黑急了,指著政府的大樓說:「有尿找去呀,錢到手了吼啥?!腰杆子比我粗了是吧,找旗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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