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裝睡的人

  假如他們沒有相遇，假如他沒有動心起念，兩人只會是這世界兩條平行的軌跡，永遠不會有交集。

  而現在，恩怨、情仇把兩人糾葛在了一起，就像顧影手上豁開的傷口那樣，癒合又撕開，永遠無法痊癒。

  陸尋定定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顧影，手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躺在床上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凌娜敲門進來時，陸尋皺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兩人出去聊。

  「陸總，今天拍攝過程中出現意外，已經跟對方溝通過了。我們全額賠付醫療、誤工費用，另外您看……」

  陸尋沒有想到，簡單的一個企業宣傳片拍攝竟然會一再起波瀾，但此刻他也不想在醫院動怒。韓曄在會議上的提議看似無心，實則是想構建屬於賽格的權力譜系，而當初陸尋跟韓曄達成默契，一方面是為了把陸夫人的勢力踢出公司，另一方面也是看中賽格這幾年投資上市的各個企業。

  「這樣吧，幫我送份禮物給那個……明夏，表達我們陸氏的歉意，晚些時候官宣代言人，我再請他們吃飯。」

  「好的，陸總，那官宣代言是品牌方面的工作，要不要知會陸小姐一聲？」凌娜猶豫再三還是問出口了。

  已經很久沒有陸微的消息了，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公司，兩人默契地避開了所有碰面的場合，即使不得不一起開會、吃飯，也總是保持著話不過三句的狀態。兩人之間像是隔著一道牆，能夠聽到彼此的聲音，似乎還能進行某些交流，但就是永遠都觸碰不到。家裡為陸微安排的相親局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陸尋知道那些人，家世良好、舉止得體，不是醫生就是學者，陸夫人放棄了商業聯姻的想法，轉而想要找一個社會地位高，能夠入贅陸家的女婿。陸尋心想，或許他們之中，真的有姐姐的好歸宿呢？

  「陸總？」凌娜提醒。「本來就是她的分內事，知會她一聲，請她安排相關事宜吧。」

  

  顧影的手機第三遍響起時，陸尋不耐煩地接起來，電話里傳來郁子君焦灼的聲音，「喂，陸尋？！我們家顧影呢，你把她怎麼了？你個混蛋。」

  「你好好說話。她暈倒了，人在醫院，你過來看看。」陸尋的話簡短又冷漠，仿佛跟自己毫無關係，氣得電話那頭的郁子君咬牙切齒，「陸尋，要是顧影出了什麼事情，我跟你沒完。」

  郁子君急匆匆地趕到醫院時，病房裡只剩下凌娜，兩人心照不宣。「你是顧小姐的朋友吧，醫生已經把她檢查過，沒有大礙，只是身體比較虛弱需要靜養。既然你來了，那我就先走了。」郁子君的注意力都在顧影身上，眼皮也沒抬一下，惡狠狠地丟下一句，「告訴陸尋，他就是個混蛋。」

  郁子君在床邊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顧影還是沒有醒，點滴已經打完，各項檢查結果也正常，醫生束手無策。她心亂如麻，顧影總也醒不過來的，這可怎麼辦？她嘗試著給韓曄打了個電話，「韓總，顧影在醫院總也醒不過來，你能來看看嘛？」

  韓曄是丟下部門例會過來的，顧影今天沒請假也沒來上班，他原本就在擔心。部門例會更是開得心不在焉，沒想到郁子君的電話就打過來了。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是什麼重要電話，能讓泰山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韓總方寸大亂。

  到了醫院，韓曄迎面撞上郁子君，她語無倫次地說：「韓總，你總算來了，顧影已經睡了一夜了，這會還不醒。」韓曄的眉頭緊鎖，「這不是醫院嗎？有問題喊醫生啊，找我有什麼用……」郁子君沒好氣地說：「醫生也為難，檢查後說啥事沒有，可就是不醒。」

  韓曄上前仔細看了看，這人一天不在眼皮子底下就出事了。手上的傷更嚴重了，臉色蒼白，整個人像是幽魂一樣輕飄飄地躺在病床上，像是陷入了另一個世界，無知無覺，「她這是怎麼了？昨天不是去探班嗎？然後明夏現場被腳手架砸傷了……接著呢？」

  「接著……接著她在醫院發現陸尋那個混蛋，假惺惺用阿姨的名字成立了愛心基金會，她一下子受了刺激就去找他，然後就成這樣了。」郁子君心裡無比內疚，要是昨天攔下了顧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基金會？」韓曄在心裡琢磨著這件事，「你一晚沒合眼了吧，要不先去眯一會？待會順便買點吃的回來……」郁子君嘆了口氣，「行吧，那麻煩您在這兒照顧她，我去買點吃的馬上回來。」

  郁子君走後，韓曄二話沒說把窗簾「嘩啦」一下全部拉開了，大早晨的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風吹樹葉沙沙作響，小鳥已經在枝頭嘰嘰喳喳。他坐在床沿，輕輕地把顧影那隻受傷的手從被子中抽了出來，「我知道你已經醒了，醫生說了，你什麼病都沒有……就算有，也是心病。」

  顧影的眼瞼動了，但身體還是一動不動，在她的精神世界裡，正在經歷著一場看不見的廝殺。

  夢境中，她被丟入了無盡循環的世界，感情被欺騙的痛苦，母親離世的痛苦，愛而不得的痛苦，對身份認知的混亂，這些苦痛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厚厚的繭把她包得透不過氣來。「逃避是沒有用的……你不可能一直睡著，一直在夢中……夢裡什麼都沒有，夢醒之後還是要面對這一切。」

  韓曄就那麼慢慢地說著：「其實我能理解你，突然間遭遇巨大的變故，是需要時間適應的，你以為騙過了別人騙過了自己，但你的身體會很誠實地告訴你，你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韓曄的話終於讓顧影從夢魘中醒過來，好像是在迷宮中走了一夜，終於看到了出口處的微光，那裡有人在等她，向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