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舊情毒藥

  晚上，醫院走廊里空無一人，燈光也調暗了。陸尋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他知道顧影的病房就在同一層，也安排人去看過了，但是他不能去。兩人的恩怨糾葛，中間還夾雜一條人命，註定是仇人。但他又控制不了自己不斷地想起她，村民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時候，自己倒在她懷裡的時候……

  

  陸尋悄悄地披上衣服起身，他一步一步地向走廊盡頭的那間病房挪動，裡面住著一個他在白天無法面對的，只能借著月光的掩護偷偷看望的人。他躡手躡腳地推開門，一絲光亮透了進去，清晰地照出了顧影的側顏。

  陸尋本來只是想在門口看一眼就走，卻沒想到熟睡中的顧影突然翻了個身，囈語了幾句，迷迷糊糊中似乎在喊著「陸尋……陸尋……不要……不要這樣對我！」

  聽到這兒，他的腳像是灌了鉛，怎麼也走不了。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裡，甚至不應該再讓顧影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他完全可以給她一筆錢讓她出國，甚至可以利用權勢讓賽格把人調到外地，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借著窗外的月光，他悄悄上前，在顧影額頭上印上淺淺一吻，心底里的那句「對不起」就永遠留在心底。

  第二天一早，顧影從睡夢中醒來，用手背貼了一下臉頰，似乎還有未乾的淚痕。昨晚在夢裡，她又夢到了陸尋和自己的母親。夢裡，他們一起回到了從前，陸尋陪伴在她左右，一如既往地溫柔體貼，母親在暮色四合中等著她回家，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但是一個轉身，所有人的臉都變了……她在夢裡崩潰大哭，卻怎麼也醒不過來，就這么半夢半醒了一整夜，醒來後極度疲勞。

  留院觀察一天後，顧影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雖然手肘還傷著，但她實在不想住在醫院裡，這裡有太多悲傷的回憶，關於母親的、關於陸尋的……都讓她心生厭惡。

  而且，她不想跟陸尋住一間醫院，昨天，陸尋倒在懷裡後的那一句「別怕，我在呢！」竟然讓她心生痴想，原來陸尋真心愛一個人的時候，是這樣的，願意把命交出去。她說不出的羨慕，甚至嫉妒，隨後又覆蓋上了深深的內疚和懊悔，「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她的替身、一個影子……」

  她反覆地提醒自己：顧影，醒醒吧你，那是殺母仇人，你千萬不要再心軟，你要把扎在你心上的刀，一把一把地插回去！

  醫生查房的時候，顧影強烈要求出院，拗不過病患訴求，醫生開了藥就放行了。顧影誰也沒告訴，自己叫了輛車就回家了。昨天的事情發生太突然，她甚至來不及多想，刀子就架在脖子上，然後又是自己的仇人來救了自己，只不過這一次，自己還是拿的替身劇本……命運總是愛和她開玩笑，她累了。

  回到家後，顧影剛出電梯，就被撲過來的蘇希嚇到。小姑娘昨天擔心了一整晚，一大早就拉著韓曄要去醫院看望她，沒想到顧影倒是自己回來了。她不停地向顧影道歉，「顧姐姐，我真的很抱歉，早知道會發生這樣可怕的事情，我一定不會強求你陪我去的……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情，我……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蘇希緊緊地抱著顧影的腰，臉上的淚珠子撲簌撲簌地掉下來。顧影一臉尷尬，這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真讓人招架不住，她給一旁抱著雙臂看熱鬧的韓曄遞了個眼色。神情淡漠的男人這才上來把人分開，把身後的行李箱推到跟前，開口道：「好了，人你也見到了，她也沒事了。意外事件，沒必要糾結。再不出發就來不及了，車子在下面等著，去吧。」

  顧影這才發現，蘇希背著碩大的雙肩包，身後還跟著那個半人高的巨型行李箱，這是要回家了，她笑著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別哭了，我真的沒事，虛驚一場。你哥說得對，都是意外，人又不能預知意外。」

  「顧姐姐，我哥連夜開車回來了，早上我求他帶我去醫院看看你，但是他不肯，一定要讓我上飛機……」蘇希繼續告狀。

  「行了，有完沒完，再不走要誤機了。」韓曄有點不耐煩了。顧影也在一旁幫腔，「對了，誤機可就不好了，到時候空姐會在整個機場喊，『蘇希旅客，請您儘快到登機口辦理登機手續』，全世界都會知道你誤機了。」

  「哥，放暑假我還能來中國看你和顧姐姐嗎？」蘇希揚起頭對上了韓曄冷漠的眸子，似乎在期待一個肯定的答案。

  韓曄被這一套悲悲戚戚地整煩了，連人帶行李地推進了電梯並按下負一層，丟下一句「再說吧」，而後一臉輕鬆，仿佛解決了一個麻煩。可還剩下一個麻煩，韓曄上下打量著顧影，外套裡面還穿著醫院的病號服，臉色蒼白，眼睛暗淡，怎麼倒霉事淨讓他趕上了……他微微皺眉，接過了她手裡的東西，熟練地打開了她家的門，像是回自己家一樣。

  「你不是在出差嗎？怎麼這麼快回來。」看著在廚房忙碌的韓曄，顧影沒話找話聊。

  韓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連夜開十小時的車回來，他接到電話，就立馬安排了肖夕去處理，他可以今天白天再舒舒服服坐高鐵回來的，可他沒有，說不清楚是擔心陸氏的IPO還是擔心顧影。

  他停下手裡的活，換上了一副戲謔的表情，「我也不想的，可是小陸總已經氣到親自打電話臭罵了我一頓，說是我不管下屬死活……」

  顧影心裡咯噔一下，每次聽韓曄用這種語氣、這種表情提起陸尋，她總有說不出的彆扭，「韓總，別說了。他不是為了救我，那些人想綁的是陸微，陸尋想救的也是陸微，只不過，陰錯陽差才救了我，也許他這會子正在後悔呢……為了我這個替身竟然孤身涉險，還把事情鬧大，他心裡肯定覺得很不划算，非常不划算。」

  「把事情鬧大，確實對誰都不划算。現在陸氏正準備IPO，這件事情可大可小，說小了就是陸氏下面的總包公司拿了錢不幹活，欺上瞞下；說大了就是陸氏仗勢欺人，引發群體事件。現在，陸氏的公關部已經開始幹活了，他們的意思是，你也簽一個諒解書，這事就算過去了。」韓曄把法務已經擬好的《民事諒解書》拿了出來，顧影心想：好熟悉的操作呀，拿錢捂嘴。她盯著那幾頁諒解書出神。

  「顧影……顧影……當然，你作為當事人，有權利不簽，這不是公事……」韓曄懸在半空的手準備收回。

  「不，我簽。我是賽格的員工，我們現在是陸氏的合作夥伴，我們之間沒有私事，只有公事。」顧影接了過來，乾脆利落簽上自己的名字，她和陸尋之間，從此以後，也只有你死我活，沒有半分感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