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仇未盡

  地點定在了陸氏大宅，因為陸微還在術後休養所以不方便外出，她本來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聯繫顧影，沒想到對方真的答應見面，這讓她喜出望外，一大早就吩咐家裡的保姆準備茶點。

  車子駛進陸家大宅時，顧影心裡想：這就是陸尋和陸微長大的地方嗎？這就是他們的家嗎？沒想到竟然會以這種契機來到這裡，這個世界真有點黑色幽默。

  

  陸氏大宅在本市最貴的富人區，雲麓山的半山腰。新貴們喜歡住海景大平層，暴發戶喜歡買市郊大別墅，而只有像陸家這種實業oldmoney，才能住得起半山豪宅。陸家發跡早，這雲麓山南方圓十里就只有這一座大宅，牢牢占據城中自然經濟區位的最優，隱秘清淨又交通便利。

  看到陸微的時候，顧影有些恍惚，如果母親還活著，那現在坐在長廊里看花，歲月靜好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可惜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難得有客人來訪，陸微顯得極為高興，光是下午茶點就準備十幾種，還特意換上了亮色的碎花茶歇裙，臉上薄薄地化了一層淡妝，看起來氣色尚可。她輕輕地招呼顧影坐下，自然而然地打量著顧影，像是尋常朋友見面那樣熟絡而親切，「顧小姐，咱們是不是見過？」

  「對，在酒會上。」顧影絲毫不掩飾。

  「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跟賽格的韓總一起。酒會上的客人還說咱們長得還有點像……」陸微回憶起那次在酒會上的匆匆一面。那次是自己突然心血來潮想要出去活動活動，於是便央了陸尋帶她出去，「他們把你的事情都跟我說了，我這幾天心裡一直很不安，就想著聯繫你，看看有哪些我能幫得上忙的。」

  陸微是一個善良的人，她的世界純淨透明，不摻雜質，從來沒有見識過惡、見識過欺騙、見識過不得已而為之。她是一朵被保護得太好的溫室玫瑰，也因為如此，她的世界非黑即白，承受不起有愧於人，所以，她一定要取得諒解，完完全全的諒解，她的抱歉要被真心誠意地接收到，這就是她找顧影來的目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顧影的內心像是一場暴風過境，儘管臉上還是平靜如常。她好羨慕陸微啊，連內心的負疚都不必承受，有人幫她料理一切，人人都需要照顧她的想法，她的情緒，但是，她的善良對於真正的受害者來說，有一種殘酷的天真感。

  你道歉，我就必須接受嗎？你有苦衷，我就必須諒解嗎？你奪取了生還的機會，奪取了一切的愛，還依然向兩手空空的人掠奪最後一絲諒解。陸微，你的善良真的太殘忍了。

  看著陸微熱切的眼神，顧影想到了暗夜中的貓頭鷹，她突然改變了主意，她要接近陸微，她要摧毀這朵溫室玫瑰，在一切都配合得當的時候，給她致命的一擊。讓陸尋也體會一下，最心愛的人的生命在眼前一點點消磨的痛苦。

  顧影莞爾一笑，「陸小姐，生死自有命數。看到你手術順利，我想我媽媽在天上也會非常開心的。」

  顧影的話讓陸微很是受用，她激動得握緊顧影的手，「謝謝你，有你這些話，我的心裡好受多了。你能原諒我真的太好了，我還一直擔心，你會怪我……」

  「不會的，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嗯，謝謝你。你媽媽真是個有福之人，她有你這樣一個好女兒，在天上一定會很欣慰的。」

  這句「有福之人」多麼諷刺啊，顧影心想，陸微至今還蒙在鼓裡，母親因她丟了性命，自己因她失去了尊嚴，而她還能對受害者的錐心之痛渾然不知。

  「顧小姐，顧小姐……」陸微見顧影走神，「這蛋糕很好吃，你嘗嘗？」

  顧影在琳琅滿目的蛋糕中，下意識地選了一塊紅絲絨蛋糕。陸尋第一次幫她過生日，就是送的紅絲絨蛋糕，往後的每一年，也都是紅絲絨。她試著嘗了一口，「果然很好吃。」

  陸微笑了，「你也喜歡紅絲絨，看來我們連口味都有些相似。你知道這款蛋糕的起源嗎？大概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在紐約的W酒店，一位女士嘗到紅絲絨蛋糕之後非常感興趣，於是就跟酒店索要配方。但是在退房的時候，這位女士收到了高額的帳單，原來配方不是免費提供的。這位女士一怒之下就把配方公之於眾，這下人人都能吃到紅絲絨了。」

  陸微講得繪聲繪色，這任性的大小姐做派倒像極了陸微，一怒之下就把人家的配方公之於眾，還美其名曰造福大眾。

  「顧小姐，我是不是話太多了。可能是太久沒人陪我聊聊天了。我生病之後，就很少見外面的人，每天的生活就是治療、靜養、治療、靜養，在失望跟希望中間來來回回。」

  「我完全理解，曾經我的母親也是如此。所以，看到你現在恢復健康，我的心裡不知道有多高興，就好像是，我內心已經死掉的那一部分，又重新活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顧影是真心希望陸微好好活著，因為往後的每一天，你都要為你身體裡這顆本不屬於你的腎臟贖罪。

  這時，陸家的傭人馬姐拿著手機急匆匆地過來，笑嘻嘻地湊近對著陸微說：「小陸總的電話，怕是又來查崗了。」

  陸微眉頭一皺，隨即又嘴角上揚微微搖頭，她溫柔地應答著對面事無巨細的囑咐和叮嚀，「好啦，知道啦，嗯，不疼……今天這麼早結束嗎？那你到銀樓幫我去取前幾天送去修的那個平安扣吧。」這個電話足足打了十幾分鐘，陸微掛了電話才意識到家裡還有客人在，無奈地聳了聳肩。

  顧影覺察到陸尋可能要回來了，起身就要告辭，卻被陸微一再挽留。顧影想了想，說道：「陸小姐，我今天到這裡來的事情，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我畢竟只是賽格的普通員工……」

  陸微心領神會，自己本來就是瞞著陸尋拿到聯繫方式的，她微微一笑，「我懂，以後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找我。」

  顧影紅了眼眶，「嗯，我……我私下可以叫你姐姐嗎？」

  「當然可以……」陸微一把握住顧影的手，像是真正的朋友那樣，「你今天能來我真的非常高興，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顧影走出陸家大宅的時候，夕陽西下，下山的路越走越暗。顧影心想：希望真相來臨的那一天，你還能說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