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丫鬟碧桃
2024-05-28 17:56:42
作者: 元長安
「瑾兒!」
隨著小內侍走進來的,正是藍如瑾生母,昔日的侯爵夫人秦氏,年方四十卻已滿頭花白,衣著粗陋,腳步蹣跚。小內侍嫌她走得慢,不住催促推搡,過門檻的時候差點將她推倒。
「住手!」藍如瑾拋開聖旨,飛快上前扶住母親,心中驚疑。自從家中遭難,母親早就沒了進宮探視的權利,如今卻在她被賜死時突然進宮,到底是為了什麼?聯想到方才傳旨內侍含義不明的言語,她的心提到了嗓子。那多餘的賜死之物,難道……
「藍氏,選吧。」傳旨內侍一指捧盤,「你選剩下是你母親的。莫要浪費時間,早朝結束前得讓咱家交差。」
「為什麼!」藍如瑾驚怒交加。她死就夠了,為什麼還要賜死母親?堂堂的侯爵夫人,已被打入賤籍為奴為婢,為何還要趕盡殺絕!
傳旨內侍冷冷道:「聖上說了,教女無方,責無旁貸,快點吧。」
捧盤送到眼前,藍如瑾抓住母親胳膊,銀牙咬碎,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人生至痛,莫過如此!皇帝,果然是冰冷無情,殘忍如禽獸!
淚眼朦朧之中,腦海中浮現那個身穿龍袍的影子。她沒有愛過他,但此時卻也並不恨他,因為他不配。噁心到極點的男人,不配承載她的愛恨!
「瑾兒別哭,別哭。」早已被告知今日赴死,秦氏並不慌張,抬起袖子要為藍如瑾擦眼淚。然而舉到跟前卻發現袖子太髒,慌忙又住了手,只是柔聲安慰道,「母親看到你就知足了,別哭,我在外頭什麼都好,就是不放心你,如今可算見著了,咱不怕,啊,乖,別哭。」
像是哄孩子一樣,秦氏不住撫摸藍如瑾的頭髮,說著說著眼圈也紅了,一把抱住女兒嗚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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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如瑾輕輕環住母親瘦弱的身體,心中酸疼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母親素來體弱,如今更是瘦得不成人形,似乎她一用力,就會把她弄傷。一個深宅婦人又有多大罪孽,要承受親眼看著女兒赴死的傷痛!
「藍氏,別耽誤咱家交差,速速選來。」傳旨內侍已經不耐煩了。眼看日頭漸高,就快到了往常散朝的時間,要是不趕回去交差,後果他可不敢想。
雲選侍低低的開口:「母女情深,也難怪老夫人捨不得。」
寧妃恍然的長長「哦」了一聲,誠懇地說道:「既然夫人不忍眼看女兒離去,不如讓夫人先走?目送母親離世也算是盡孝心了,皇上隆恩浩蕩,底下辦事的也不妨效仿吾皇,慈悲為懷,讓罪人儘儘兒女孝道。藍氏,你說本宮說得對不對?」
藍如瑾猛然轉頭,淚珠飛揚成一條晶亮的弧線,於晨曦中熠熠閃光。她逼視寧妃,咬牙吐字:「你我無冤無仇,何至狠毒至此?」
寧妃握了宮紗灑金摺扇,掩住唇邊笑意,媚眼眯起,輕輕搖頭:「你與本宮當然並無仇怨,所以本宮才全你孝道。」秋波一轉,她看向傳旨內侍,「既然藍氏母女都不願先走,少不得幫幫她們了。」言至最後,語氣已是陰寒透骨。
傳旨內侍會意,眼綻凶光,抬手一揮,身後四個隨侍悉數上前,猛然將秦氏從藍如瑾身邊拽開,按住腿腳胳膊,眨眼將白綾系在秦氏脖間。都是御前的人,出手自然迅捷得很。
「母親!」藍如瑾欲待上前,早有寧妃身邊的宮人上前將她拉倒,死死壓在地上。
「瑾兒別哭,母親先走一步等你,咱們那邊團……」秦氏含淚笑著囑咐女兒,話未說完,兩邊持綾的內侍手上用力,白綾慢慢收緊,那未盡的幾個字是再也說不出來了。
「母親——」
藍如瑾心頭劇痛,一口血噴出,目眥俱裂,眼睜睜看著母親面目由漲紫變為青灰,無力掙扎了幾下,最後軟軟癱掛在緊繃的白綾之上。被勒死的人雙眼上翻,舌頭外吐,大小便失禁,她眼看著母親以醜陋狼狽的模樣離開人世,卻什麼都阻止不了。
寧妃與雲選侍帶著宮人退出老遠,雲選侍掩住口鼻,嫌惡地看一眼秦氏散發腥臭的裙下:「早知道這樣咱們該早早避開,真是髒死了。」
寧妃面不改色,嬌聲婉轉:「藍氏感覺如何?如今輪到你了呢,一路走好,本宮不送。」
藍如瑾下顎被掰開,清冽的酒灌進嘴裡,從喉到腹頓時燒如烈火。然而她都感覺不到了,也看不見自己口鼻流出的鮮血。她的眼中只有母親慘死的樣子,青灰臉孔,瘦弱身體,散落的髮髻飛揚在風裡,如乾枯野草,灰敗零落。
短短片刻,兩條人命。
瀲華宮青灰色的石磚上血腥髒污,兩具屍體僵硬扭曲著。
日頭升至半空,玉鴿高翔,重重殿宇金光燦爛,遙遠佛堂傳來晨鐘悠揚聲響,整個皇宮乃至整個京城都醒活過來。天朗氣清,新的一天開始了。繁華帝都,盛世王朝,千萬燕朝子民不會在乎皇宮裡又死了哪個卑微的嬪妃,瀲華宮裡發生的事情註定微如塵埃。
一切似乎就這樣結束了。
一切,似乎才剛剛開始。
藍如瑾張開眼睛。
窗外鳥雀啼鳴,春光明亮,她卻是手足冰冷,滿身大汗。噩夢再一次重演,母親死灰色枯槁的臉龐頻繁入夢,她這幾日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已經是第七天了,她終於漸漸接受了自己死後重生的事實。許是上天垂憐,她竟是再得了一條命,仍舊是這個身體,仍舊是這個靈魂,只不過時間退回了從前,她不再是森森皇宮中號為婕妤的嬪妾,而是回到了乾淨鮮活的年少時光。如今的她,只是剛滿十三歲。
十三歲,青春還在,生命還在,未來還在。
什麼都可以重新開始。
她這一次重生的時間,正是十三歲那年不慎落水後大病一場的時候。記得當年她一連發了近半個月的高燒,而這次重生的第一天,便是落水後發燒的首日。
顛倒渾噩的七天裡,她在復仇與忘卻之間不斷掙扎,苦苦思索著一個問題——老天給她重生機會,到底是激勵她奮發向上手刃仇人呢,還是勸勉她生命可貴需低調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