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靜候四月(2)
2024-05-28 13:14:52
作者: 尉遲有琴
話未出口,白蒼抬手打斷了薄閣老:「我非塵世中人,只是閒雲野鶴罷了,不勞薄閣老掛懷。」
說罷,白蒼不再多言,只望了白岳一眼,見白岳撇開臉無心理他,連瞧也不願瞧他一眼,白蒼便微垂著眼瞼,沿著來時路往回走去。宮中雖大,容不下一個他,長安雖大,已無人記得他,餘下那些識得他的,也稱不上知交故人,不見也罷。
白蒼能撇清同白家的關係,白岳卻不能,身在疆場二十餘載,文臣武將本也疏密相關,何況薄家說到底還是站在皇帝一邊的,白岳既然同白家無甚關聯,可在朝堂之上卻還是要給薄閣老幾分面子。
白岳這些日子心一直高高懸起,在瞧見白家的兩兄弟和白瑤時,恨意一層漫過一層,早沒了心思同他們再說什麼。這會兒好不容易才撇清了干係,礙眼的人走了個乾淨,這才耐著性子同薄閣老寒暄道:「薄閣老別來無恙,這些年來,身子骨也還硬朗。」
薄閣老的輩分說起來要比白岳大,也是高祖皇帝時的老臣了,白岳對他客氣也是應該的。
「蒙白元帥惦記,老夫的身子倒還能湊合。」薄閣老笑,回身望向薄延,對白岳介紹道:「白元帥,這位就是老夫的孫兒薄延,常年在朝廷做事,間或也會奉君命往邊關,蒙元帥多年的照顧了,他年紀還輕,若是有不當之處,還望白元帥多多教訓。這位是孟閣老的孫女兒,孟大夫,上屆科考的狀元,巾幗不讓鬚眉啊。」
兵馬元帥同國之丞相,也有文臣武官的差別,照理說,薄延為丞相,位居三省六部之上,乃文臣里第一人,他的手段如何,這些年人人有目共睹,即便他同白岳平起平坐,也不會過分,本也沒什麼好謙讓的。只是薄閣老從來做事圓滑,不會出差錯,是以才如此謙遜說道。
白岳遂順著薄閣老的手看向薄延,他雖遠在西北戰場,可這幾年來同薄延倒是見過不少回。無論私下或是明面上,他們都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人,哪裡還需謙讓客套?何況這次他回京來,也是薄延命人送的密信。
「薄相年輕有為,是國之棟樑,薄閣老真有福氣,有這樣一位孫兒。」白岳性子耿直,說一不二,對整個白家來說,他應當算是最不好相處同時也是最好相處的那位。
若是不犯他的事,什麼都好說,若是有一樣讓他瞧不順眼,那便是處處不得通透,因他有一套自己的方圓規矩,百轉不折的性子,旁人根本無法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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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元帥過獎過獎了。」薄閣老笑。
白岳卻沒多少心思開玩笑,他心裡亂糟糟,許多事不曾謀劃得當,連一切因果尚且弄不清楚,誰的殷勤敘舊對他來說都是虛的。
因而,在寒暄過後,白岳沉著臉對薄閣老道:「薄閣老來宮中想必有要事去辦,在下也不打擾了。暫且別過。」
說罷,一拱手,轉身便走了,也是循著白蒼方才的路走,卻並不像是要去追白蒼的步子。
方才還熱鬧非凡的長廊裡頭,頓時只剩下薄家祖孫二人同孟輝京,薄閣老望著白岳遠去的身影,對薄延道:「白家如今也是風雨飄搖了,落得兄弟反目的地步。薄延,你可要多多吸取教訓,莫要讓來日的薄家也有如此光景。」
薄延自方才起,便沒什麼興致去插話,他也知曉白岳大元帥心情陰鬱,也沒去接他的話茬來個恭維謙讓。
這會兒聽罷薄閣老的告誡,薄延倒是沒再不予理睬,而是接過了話茬似笑非笑道:「祖父也不必過於擔憂,白家再不濟,好歹子孫繁盛,薄家絕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你……」薄閣老險些沒給他氣得噎住,一個話頭子硬生生堵在了胸口。
他雖說沒有看著薄延長大,可他好歹同這個孫子相處了七年,多少了解他的脾氣了,薄閣老嘆氣道:「你也別拿老夫撒氣,你那隻野貓也著實太沒有規矩,養了七年也沒養家,見著人沒規沒矩,這種野丫頭,日後定是要給你帶來大麻煩的。今日太后本有心治她撒氣,老夫若是不替她解圍,指不定會被罰成什麼樣,到時候你也得來撒脾氣!」
薄延連似笑非笑都省了,也不顧孟輝京在場,絲毫不給薄閣老面子,冷著臉道:「沒人希望祖父替她解圍,祖父給的驚嚇可不比太后老人家少,這樣的解圍不要也罷。都說了是只野貓,如何養得家?何況丞相府也並非薄家,她從未吃薄家一口飯,喝薄家一口湯,祖父以什麼身份教訓她?家規何在啊?」
薄閣老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待再去爭執,薄延已邁步走開了。薄閣老不得已,便拿眼神示意孟輝京。
孟輝京是薄延的門生,也是上一屆科考陛下欽點的狀元,既然孟家投奔了薄家,不恥下問地做出那等低姿態,薄家自然也不會太過拂孟家的面子。因而,無論是薄延或是薄閣老,有意無意中也會提點孟輝京一二。
這會兒,薄閣老一示意,孟輝京便趕忙追了上去,必得小跑著才能跟上薄延的步子,也不敢議論旁事,只拿政務開頭,詢問:「大人,不知陛下是否得空?薄閣老有要事需稟報陛下,請大人明示。」
薄延一貫是沒有脾氣的,只因他的脾氣向來發之於無形,方才只不過是一些警告,他若真同薄閣老置氣,薄家如今也不會是此番光景。
見孟輝京追問,他的腳步未停,也未曾轉頭瞧她:「陛下沒空,和閣老回去罷。陛下吩咐,三月改元榮昌,四月封后大典,你若是有什麼好的提議,倒是可以同我商議商議,餘事留待明日再說罷。」
再不給孟輝京任何機會,薄延的青衫很快走遠,孟輝京的腳步頓了頓,追不上了。
薄閣老在背後嘆息道:「輝京啊,算了,老夫這孫子管不住,天下間除了清心殿那位陛下,恐怕沒人能治他。你是他的弟子,不求你晨昏定省端茶侍奉,也該去摸索摸索他的心思,若是能有法子摸透了吃准了,也是老夫同你祖父的一番心愿。你明白嗎?唉。」
薄閣老的話說了一半,藏了一半,卻也並不需說得太明白,孟輝京的眉頭深鎖,長得極美的一張臉不見悲喜。
她躬身以男子之禮拜了拜薄閣老,道:「輝京明白。」
她怎會不明白?
四大豪族這些年來局勢皆不大好,薄家人丁凋零,孫兒輩死的死、殘的殘,不得已才將那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找了回來。
本也是為了繼承家業光復薄家,誰料竟是個十分爭氣的,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手段,短短年月便謀得如今的高位。
孟家更是凋零到極致,血脈里本就不易生兒育女,到了孟輝京這一輩,只得她一個女兒。家族榮光比什麼都重要,她只得以女兒身撐起整個家族的興旺——考狀元,入朝為官,哪一樣都是照著男兒的樣子去做的。
這樣一個天降奇才的女狀元、女諫議大夫,出身大秦豪族公卿世家,以她的賢德之名狀元之才,無論如何該落得一個好的歸宿。即便當不了皇后,入不了後宮為妃,也該同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年輕丞相有個結果才是啊。
然而,薄相家有隻野貓兒。
一無是處的野貓兒。
不,除了闖禍除了吃,再沒旁的好處了。
可偏偏薄相將那貓兒看得如此之重,連遭家中長輩隨口罵了一句,竟翻臉無情興師問罪。
一隻野貓兒,連人性也並不通曉,只因是他從美人村帶回來的,便從此被賦予相依為命的身份,讓她孟輝京如何是好?
慈寧宮中一團亂麻,太后被氣病了的消息很快傳開,君越、白露也都匆匆入宮。
聽罷白國舅講完是非經過,君越、白露二人皆驚訝不已,無論是死而復生、晏氏之女或僅僅是白岳的女兒,哪一樣都足以讓他們忐忑不安。
偷來的東西總歸是偷來的,原本便心中有鬼,如今再一折騰,一切原形畢露。前有大秦皇帝縱容包庇,後有白岳以兵權相脅放下狠話,白家的將來是徹底無望了。
白太后經由太醫的診治照料,也已甦醒了過來,見白國舅唉聲嘆氣眉頭深鎖,白露緊張地捏著帕子局促不安,白太后險些又要氣暈了過去:「哀家不想瞧見你們這一張張喪氣臉!都給哀家滾出去!嫌哀家今日受的氣還不夠嗎!」
這種時候,竟只有君越尚能沉住氣,他上前一步,面色沉穩地對白太后道:「母后,您不必為此事生氣,氣壞了鳳體不值得。」
「聽起來承親王似乎有高見啊?」白太后如今逮誰嗆誰,並不指望他能說出什麼了不得的話來。
然而,君越此番似乎的確胸有成竹,仍帶笑道:「母后,您身子抱恙,便好生休息,將這些雜事放一放,等上一月有餘,待四月再說也不遲啊。」
「四月?」白露支吾,有些心虛。
君越瞧她一眼,也並不過多表示,只是繼續同白太后道:「兒臣聽說皇兄正在準備四月的封后大典,興許到了那個時候,萬事已有轉機……而且,皇兄三月便會下旨更改大秦年號,既然要改年號,父皇生前的年號不再陪伴大秦國祚同皇兄的九五之位,便是皇兄終於放下父皇了,短短時日便已忘卻,足見皇兄之心有幾分真假。兒臣著實看不下去,請母后好生休養,這一局,兒臣定會竭盡所能為母后贏回來!」
「你是說,到了四月會有變?如此有把握?」白太后有了興趣。
君越笑道:「至四月還剩一月有餘,也足夠去準備旁的手段了,如今這局面,以退為進是唯一的出路。既然現如今母后拿他們沒有辦法,何不一試?」
一母所出的兩兄弟,白太后卻從來不敢拿君越的天資同君執相比,時刻活在君執風華大盛中的君越,能有什麼好主意?
然而,白太后也是算計累了,一時想不出更為奏效的法子,便從了君越所言,狐疑道:「君越,你莫要裝神弄鬼,哀家准了你的奏便是,待到了四月若不奏效,看你如何同哀家交代!」